春秋時期河北平原的地緣形勢

中央之國的形成<先秦篇> [第40節]

作者:溫駿軒 / 編輯: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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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時期河北平原的地緣形勢

從地理的角度看,河北平原是夾在山、河之間的一塊菱形的平原地帶。西、北面是太行山——燕山山脈,而南、東面則是走北線入渤海的黃河。在西周時期,黃河下游走的還是當年夏禹治水時期所整治的“禹河故道”,而在進入春秋之後的公元602年,黃河下游向東玩了一次漂移,經由衛河河道再向北進入渤海灣。


春秋時期河北平原的地緣形勢


這也是黃河有明確記載的第一次大改道,但並不代表在此之前黃河就沒有變過道。實際上這兩條黃河故道之前的水文狀況極不穩定,黃河經常在這一區域之間遊走。因此在戰國以前,這個“黃泛區”更多的是作為河北平原與河南諸國之間的緩衝之地。

由於河北平原的南北長度遠大於東西寬度,因此僅僅在平原的南北兩端分封諸候國顯然是不夠的。也就是說南面的衛國和北面的燕國之間,還需要有一個重要的諸候國承上啟下,以連通南北,這個國家在周公分封衛國和燕國之時也同時誕生了,它就是“邢國”。與燕國和衛國是周公的兄弟之國不同,這一次周公將自己的一個兒子分封在了這個中間地帶。

附:黃河下游主要諸候國分佈圖(春秋)

春秋時期河北平原的地緣形勢


如果我們仔細觀察上圖,會發現黃河(禹河)在延太行山東麓向北流至邢臺北部時形成了一個大湖,這個湖古稱“大陸澤”,由於在秦時這一地區被劃歸“鉅鹿郡”,因此也被稱之為“鉅鹿澤”。在後世,項羽滅秦主力的“鉅鹿之戰”就發生在這一區域。

在大陸澤以南的黃河與太行山基本平行,而過了大陸澤之後黃河開始向東北方向漫流。也就是說大陸澤以南的河北平原是一條狹窄的條形地帶,而平原的北部則要開闊的多。邢國封建之地就是在這個轉折點之上(邢臺及其周邊),從地理位置上來看,這個封國的主要功能是用來封堵來自北方的“戎狄”部落南侵。

實際上僅僅依靠“邢國”並不可能讓周人將整個河北平原納入勢力範圍。如果周人希望在整個太行山以東地區華夏文化圈的話,那麼在“邢國”與“燕國”之間的那一大片開闊地中再分封幾個姬姓的封國。問題是想到這一點並不難,而要做到這一點則不是依靠一場戰爭就夠了的。

對於河北平原的地緣形勢來說,黃河的流向並不是最重要的。這條讓生活在其周圍的居民又愛又怕的大河的每一次改道,只是在不斷的侵佔其他河流的河道罷了。無論黃河如果變化,對華北平原構成地緣壓力的永遠是太行山以西的“山西高原”,以及燕山以北的“蒙古高原”和“遼河平原”。如果不能將防線推進至山西高原和燕山之北,河北平原的地緣安全無從談起。對於這一點,想必後世的宋朝人是深有體會。

我們在分析晉國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在西周和春秋前期,周人或說晉國的覆蓋區域還僅僅在山西高原的南部,也就是臨汾、運城兩個盆地。包括山西高原東南部的“長治盆地”也是被那些邊緣民族所佔據。這就使得整個太行山西側都是那些好戰的邊緣民族的活動區。而在山西高原的北部地區,這種情況尤甚。

不可否認,晉人在山西高原的經營是成功的,他們通過各種手段向東、北兩個方向擴張,以期佔據整個山西高原。問題是對於那些邊緣民族來說,希望將他們全數圍殲或者融合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也就是說在承受了晉國強大的壓力之後,這些邊緣民族如果不想被融合的化,就只能遷移了。

根據一般的地緣定律,勝利者總是會選擇地理條件更好的低地做為根據地,特別是對於農耕民族來說,這些河流沖積而成的平原總是能夠提供肥沃而易於開墾的土地。因此失敗的民族所能夠選擇的往往就只能是向海拔更高的地區遷移了。

對於山西高原上的這些“戎狄”來說,如果他們不能承受晉人的壓力的話,退入兩側的山地和蒙古高原是必然的選擇。只是對於其中的部分人來說,越過太行山脈進入河北平原是一個更值得考慮的選項。

如果從自然滲透的角度來看,儘管太行山脈地勢險峻,但先民們仍然可以在其中找出諸多小路以完成與河北平原的溝通。而這些滲入河北平原的“戎狄”部落主要集中在“滹沱河”的兩側,也就是邢燕之間的平原之上。

事實上“戎狄”們對於河北平原的滲透並非始於晉人興盛之後,只是在晉人取得對山西高原的統治權之後,這一點顯得愈發明顯罷了。在周人之前,河北平原就不是華夏族的勢力範圍,如果從族源上來看,這些來自西部的部族無疑與華夏族有著很深的親緣關係,只是在周人確立了自己正統的身份這後,這些不服王化的部族無論來自何方,都不可避免的被視為野蠻人了。

對河北平原有興趣的並非只有來自西部的高地民族,來自東部的商人無疑在很長時間成為了這場競爭的勝利者。在商人洗白了身份,入主中原成為開下共主之後。河北平原的南部成為了商王畿,並由此成為了中央之國的核心地區,而周人又從商人手中繼承了這一區域。在商人時期,邢國所在的邢臺地區正是護衛王畿的外圍地區,而周人在此基礎上建立的邢國所承擔的任務,也是抵禦那些來自西北方向的邊緣民族的進攻。

在整個西周、春秋,以及大部分的戰國時代,華夏族實際上都無法征服整個河北平原。在滹沱河兩側,那些來自於山西高原的邊緣民族總是能夠獲得一席之地,這種情況直到那位戰國時期著名的“趙武靈王”推行“胡服騎射”的軍事改革之後才被徹底改變。

在西周和春秋前期,這些從山西高原北部下來的邊緣民族被稱之為“鮮虞”,也有將類似民族統稱為“白狄”的。對於這些非華夏族的部落,先人們對他們的描述總是帶有隨意性的。在華夏族看來,這些人究竟應該怎麼分類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們是否願意融入華夏體系。只是現實的“專家們”似乎對於他們的分類樂此不疲,只是古人尚且分不清,做為後人的我們,希望從史官的記載中得出準確的結論似乎更不可能。

好在我們的關注點不在於此,對於我們來說,知道這些非華夏體系的部落真實存在於河北平原的中部就足夠了。如果從地形上來看,整體呈南北狀的太行山脈在南北各有一個轉折,而北邊這個向東北方向的轉折區域就是“鮮虞”部族的活動區域。

之所以選擇這個區域,滹沱河的存在是很重要的原因,這條被稱之為“小黃河”的河流,不僅能夠提供充足的水源,更能夠成為一條現實的防線。如果按照現實的區劃,現在河北省的石家莊——保定之間的區域就是它的大致位置。換句話說,石家莊以南地區為邢國的覆蓋區域,而保定以北則被燕國所佔據。

附上之前的〈衛國核心區域示意圖〉,大家可以更清楚的觀察那些“戎狄”們的活動範圍。

春秋時期河北平原的地緣形勢


如果根據我們之前所總結出來的結論,無論是黃河還是滹沱河實際上都不能成為可靠的防線。或者說如果那些被稱之為“白狄”“鮮虞”的山地民族,如果在進入河北平原後,希望完全農耕化,並據河以自守的話,他們並無可能堅持數百年之久。對於防守者來說,那些一到冬天就會結冰的河流,遠沒有山地來得可靠。

並沒有證據表明那些來自太行山以西地區的“戎狄”們都認識到了這一點,不過最起碼有一支部族是肯定意識到了山地的重要性。他們甚至在春秋後期按照華夏族的規則建立了一個國家——中山國。這個國家顯著的特點就是城中必須有山,換句話說就是中山國人始終將太行山脈的邊緣做為自己的核心地區。

這種不忘本的做法,讓中山國一直生存到了公元前296年,期間雖幾經反覆,但都頑強的生存下來了。曾經也有一次中山國試圖離開山地的邊緣,向東在平原地區建都,不過很快他們就發現了這種做法的危險性並回到了太行山的邊緣。

如果中山國能夠再堅持幾十年,是被秦而不是趙滅了的話,史家們甚至有可能將戰國七雄改稱為戰國八雄。不過最終影響中山國曆史地位根本原因很可能還是他們那不太正統的出身,儘管中山國已經竭力為自己找一個華夏族的出身(這在後世已是一個規律),並按照華夏族的規則處理國際事務,但除非他們的後世子孫能夠入主中原,否則被史家們透過有色眼鏡觀察幾成必然。如果出身不是那麼正統的秦人和楚人(劉、項皆為楚人),最終沒有做的這一點的話,這兩個國家的歷史地位肯定也會大打折扣的。

在抗擊“戎狄”的第一線,身為周公的後代,邢國之君“邢侯”無疑是十分盡職的,因此也留下了“邢侯搏戎”的美名。問題是從戰略的角度來看,無論是邢國還是衛國,都不可能依靠那些東西向的黃河支流(如漳水、淇水)長期抵禦來自北方的入侵。

來自西北方向的地緣壓力最終還是需要晉國從山西高原內部解決。只是從晉國的角度來看,他們對於解決東、北方向那幾個盆地中的戎狄也並沒有地理優勢。儘管他們最終找到了辦法解決這一問題(秦晉爭霸時會分析到是什麼辦法),但在此之前,太行山兩側的地緣優勢還是掌握在這些戎狄手中的。

很不幸的是,邢、衛兩國都沒有堅持到晉國完成山西高原的整合之時就被迫遷移了。在北方戎狄入侵之下,兩個諸候國都陸續敗退至了黃河以南,濟水以北的河濟平原之上。這一次入侵是連續性的,前者的亡國之時是公元前661年,後者則是在公元前659年。而這時的晉國則剛剛完成內部整合不久(曲沃代翼,公元前678年),還未能盡收太行山以西的幾個盆地。

對於邢、衛兩國的亡國,最為緊張的無疑是濟水以南的那些國家,因為這兩個國家如果失於戎狄,那麼黃河和濟水被突破也就朝夕可至了。因此我們會看到,齊國聯合中原的宋、曹等國前去救援。當然,將戎狄們趕回去是非常困難的,齊國所能做的就是在河濟平原上為衛國和邢國築城,重新建國。為衛國所築之城名為“楚丘”在今河南滑縣東(後衛國多次遷都,但都在河濟平原)為邢國所築之城為“夷儀”在今天山東聊城西南。

齊國的這一舉動可謂一箭雙鵰。一則在諸侯中建立了威信,為稱霸打下了基礎;二則讓邢、位兩國繼續在河濟平原承擔緩衝的作用,為齊國穩固北方防線。為了達到這一目的,在燕國受到燕山以北的邊緣民族進攻時,齊國也同樣給予了支援。所不同的是燕國頂住了壓力,並最終成為了戰國七雄之一。

因此在很長一段時期,河北平原的大部分地區實際上已經不為華夏族所控制了。在邢衛兩國的故地之上,戎狄們按照自己的規則建立了自己的“國家”。如果按照一般的理解,華夏族與非華夏族之間應該涇渭分明,雙方的矛盾才是主要矛盾。

但現實永遠是複雜的,在以後的中原爭霸中,河北平原的戎狄部落們經常被作為諸侯們聯合的對象或者說是僱傭軍,來對抗其他的諸侯國,這其中就包括退守河濟平原的邢、衛兩國。在一個諸侯或者說軍閥紛爭的年代,現實的利益才是第一位的,所謂民族大義往往並不會是第一選擇,即使是在上個世紀初我們依然能夠看到很多這方面的例子。

在退守河濟平原之後,邢、衛兩國實際上都失去了成為一流大國的可能,他們所能做的就是在諸大國之間搖擺,以獲得生存空間。公元前635年,在邢國聯合戎狄進攻衛國之後,衛國在晉國的支持之下反過來滅掉了邢國。從表面上看,這只是河濟平原上的一場爭奪生存空間的戰爭,但實際上,衛、邢兩國都只是大國之間爭鬥的棋子。在不久以後,無論是河北平原還是河濟平原,都將成為山西高原(晉國),以及山東丘陵(齊國)直接博弈的地區。

關於衛國的情況我們還需要再交待一下。

在爭奪河濟(西部)的過程中,衛國無疑是有先發優勢的,這一方面是由於王室最早授予它的權力是管理朝歌周邊的商族遺民,而河濟之間也是商人的重要聚點;另一方面則是因為衛國經營的時間較長,可以更早的控制河濟平原上的小國。

這其中典型的例子就是“燕”國。請注意,這個燕國並非我們所熟悉的燕山以南,位列戰國七雄的那個“燕國”。而是位於河濟平原,衛趙之間的南“燕”國(今延津縣東北部)。在大部分時候,南燕國都是衛國堅定的同盟者。

我們經常可以在史書中看到有“燕國”隨同衛國與其他諸侯國(如鄭國),甚至王室作戰,這個“燕”指的就是河濟平原西南角的“南燕”。而北“燕”在春秋時期,只是孤立的生存在燕山以南,並未參與中原爭霸戰。

之所以造成這種狀況,黃河的不穩定性是一個重要的原因,在戰國時期各國開始築壩以固定黃河的流向之前,希望越過那一大片黃泛區發動進攻,始終是非常困難的。另一個原因則是河北平原中部的戎狄們封堵了燕國南下的道路,這讓燕國更象一個化外之國。看看中原那些國家的悲慘命運,燕國生存在這種被遺忘的角落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衛國在幾經存滅之後,始終還是在河濟平原保留住自己的封國,儘管他們在最後僅僅剩下濮陽一地了,但始終沒有滅祀,不得不說是一個奇蹟。更為不可思議的是,在秦始皇統一中國之後,衛國仍然沒有滅祀(只是留個地方保留宗廟罷了)。

對於這種結果,一般的解釋是衛國獨因弱小而存。只是對於政治家來說,尤其是秦始皇那種強勢的政治家來說,僅僅因為突發善心就留下了衛國是不可能的。最為合理的解釋也許是因為“商鞅”,無論這個來自衛國,又被稱為“衛鞅”的貴族在當時所做的改革是否得到理解,但從結果來看,後世之人都會認可是他從技術上使秦國走上了富強之路。因此秦始皇因此而保留衛國的宗廟以示對商鞅的紀念也就情有可緣了。

南“燕”國的位置可參看這張《鄭國擴張路線示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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