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嬌救的不是志明，是自己

上週聽到五月天唱《春嬌救志明》，竟有些尷尬。

最初的閩南語版本聽了不下千百遍，對淡水海邊兩個人的愛情已經足夠熟悉，為什麼還要再來一版國語詞來破壞情結？同樣，春嬌和志明的故事在後巷中才最動人，時間過去八年，何必要用煙火氣來沖淡當年煙霧吞吐間，逐漸滋生的曖昧？

上一次有這種感覺，是看《愛在午夜黃昏時》。

但當餘春嬌和張志明真的要出現在大熒幕上，卻也還是第一時間衝去看了。

理智終究抵不過情感，何況後者自帶歲月濾鏡。

一段感情進行到第八年，分開也試過、劈腿也有過，如果最終還是走回到一起，那能動搖兩個人的多半不會是外部世界的誘惑，而在於他們自身。

兩個人一快一慢地雙雙跑入“3”字頭，張志明隨著閱歷增加和荷包變鼓，而逐漸擁有了讓各路異性爭著打聽的吸引力；而餘春嬌卻在開始遭遇自己的“中女危機”。你不得不承認跨過一個年齡分水嶺——或許是35歲又或許是40歲，每個人的時間點都不同，但在一起久了的男女其實面臨著一上一下兩條運行軌道，走勢和身體機能衰變都慢慢體現出差異。

像要一起出門時，張志明提醒餘春嬌，“不如你還是化一點點妝？”用的是那種已經熟透彼此身上每一個毛孔的口吻。

餘春嬌能怎麼辦，情緒激動地大聲駁斥並耍性子不出門？還是再下重手強調臉上妝容的每一個步驟？或許耷拉著性子拖張志明出門，在路過美容院的時候狠狠地刷對方的卡買滿十個護理療程？

但哪一種，她的心底都會漫過失望的聲音：原來年紀上去之後，連身邊的人都看不下去，這次對話不知是不是他悶在心裡很久的吐槽，提醒自己已經是個中女，不能再任性。

又或者當張志明身邊出現了年輕貌美又性格奔放的女孩，餘春嬌也不能像頭幾年那樣“灑脫”——因為我快老了，因為我快不美了，因為你沒有給我足夠的安全感。

於是張志明開始被餘春嬌和她的親友團全方位圍觀解讀，一條簡訊、一個動作甚至一筆錢花去了什麼地方，都攤開來放在幾個心思縝密的女人中間，被不斷咀嚼咂摸。

在40歲的餘春嬌看來，在一起這許多年裡，張志明是不靠譜的，甚至越來越不靠譜。

就像她的姐妹們所說：這個男人不夠man，因為他一直都那麼吊兒郎當，會跟著他的兄弟去酒吧喝酒個盡興，也會花大價錢買在女人們看來無用的滑板，還會在遛狗的時候邂逅辣媽搭訕，而且張志明還不拒絕。

所以一切都牽動了餘春嬌那根敏感的神經，所以當兩人出遊臺灣，地震來的時候，哪怕張志明出現了一點點的不堅決，都成了“你不夠在乎我”這句臺詞的宣洩洪口。

最關鍵的問題是餘春嬌已經40歲，在一起那麼久，兩人同居、上廁所都不用關門顧忌對方了，卻沒有什麼共同財產，張志明也依舊沒有開口說“我們結婚吧”。硬要說有的話，是他某次在車裡用一種“養只貓狗也不錯”的語氣說，“其實生個小孩也挺好的”。

可這也不是求婚。女人說到底，都是“嘴上無所謂，心裡作到盡”的動物，需要.....不，是渴望一些儀式感。

換個角度，看過所有電影的男同胞，都會問同一個問題：張志明又有什麼錯呢？

八年前餘春嬌愛上的那個會在馬桶裡放乾冰、發“i n 55!w!”傳情短信的張志明，本身就是長不大的男孩心性。那是他的本性，也是她的初心，爭論變與不變、長大與否，其實本就是個偽命題。

站在八年後來看志明與春嬌，發現故事看似是第三人稱，但內核裡都是餘春嬌的自我糾結和彷徨。

她原本過著庸庸碌碌的辦公室生活，作為都市人的餘春嬌每日的消遣，就是和附近工作的菸民相約於飯後抽根菸。狹窄又悠長的後巷裡煙霧升騰，幾間公司裡誰被戴了綠帽、誰又升職加薪之類的八卦，是當中的共同語言。

在大都市裡打拼的女人們，如果沒有過早投入家庭的，心裡多少都會有點對浪漫奇趣生活嚮往。何況餘春嬌愛玩，三五好友聚在一起，也是要拿鹹溼當主題互相揶揄打趣。

你有沒有想到一丁點的自己？

然後她遇到張志明，一次兩次，誰說這不是緣分呢？

互相點菸、短信頻傳，你來我往地鬥上好幾個回合，陌生人在電波里慢慢靠近，群體行動變成兩個人抽完煙後“順路”的延長單獨約會，說不動心是誰都不信的。

這道問題不知該歸為道德範疇還是情感範疇，在已經擁有一段穩定男女朋友關係之後，還可不可能對旁人的殷勤和無聲間的默契心動？能誠實回答“No”的人恐怕不會太多。但好在大多數人都能分清“未來”和“激情”之間哪個更適合自己，不會貿然過界。

只是因為曖昧短信被發現，爭吵之下的春嬌在“和男友穩定而無趣的發展”和“跟著心動走一回的冒險”抉擇中，順理成章地選了後面那個，聽從了自己的心。

偏偏張志明又太聰明，堂而皇之地說出那句2009年度撩妹金句“有些事不用在一晚內做完的”，電影院裡的女觀眾和餘春嬌就在那一秒間沉默不言，內心卻按下了選擇鍵。

你說《志明與春嬌》講的是戀愛發生前的相互吸引和勾纏嗎？是，也不是。

它給了人到“3”字頭上、事業站穩腳跟卻又不得不面對平淡生活的餘春嬌們一次幻夢的機會，人生的誘惑那麼多，偏偏她搏的那把看起來不靠譜的浪漫，結局是甜蜜的。

然後時光流逝三年後，激情退卻、嫌隙漸生，當初歡愉大過其它的戀愛在面對生活本來的瘡痍面目和小熬有成的事業晉升時，分崩離析得太快。

但你在面對當初努力爭取、也確實快活過的感情時，真的能說停就停嗎？要麼放不下，要麼不甘心，還可能兩種情緒夾雜在一起翻滾不能平。時光的濾鏡總會抹去真實生活中的爭吵和齟齬，留下的都是美好和親密，越沉澱你越覺得自己放不下。

就算沒想過再見，卻嘴上說了“分手”，但是不想放的那個也一定會在腦海中模擬過好多次偶遇的實戰演習——該用怎樣的語調和表情說出“好久不見”，才能顯得自己既雲淡風輕，又不至於完全斬斷未完待續的可能性。

試探是太卑劣的手段，但想挽回也只能放膽一試，就算張志明身邊已經有大胸空姐做新女友，春嬌也要假裝發錯一條空短信來看對方是不是還把自己掛在心裡。

身處北上潮裡的餘春嬌這次遇到的課題是，該不該在前男友已有新歡的前提下再等他回頭，以及在遇到自己的最優選項時何去何從。

生活往往就是這麼愛開玩笑，在你失去了某種珍貴之後，總會遇見另一些完全不一樣的人，有機會去開展一段新生活。

只是你發現離開之前那任之後，自己滿身都是對方留下的痕跡，從思想到情趣不自覺被同化，於是原本可以落子的棋局開始搖擺不定——我是要用變成你的自己再去愛人，還是站在原地等你轉身？

習慣影響多可怕，其實心知過去的愛情於己無半點好處，自己缺失的安全感一分都找不回來，但陷在感情裡也還是義無反顧。

一路下來的選擇題，你都兵行險招，看似前程美好，但八年後內心裡你總仍是會問自己的，“我這樣做，對嗎？”

我們常說30歲後的女人足夠獨立，就已經戰無不勝，但這個年歲最惱人的並不全是事業和家庭。承認自己“獨立”外殼下的脆弱，善待面具下的自我，才是當中最重要的功課。

在職場上語調強勢、不讓分毫能說明什麼？在一段感情裡主動投入、積極自救又能說明什麼？不安、猜測、懷疑再到歇斯底里，折磨的無非是一段不夠“自信”的戀愛裡，那個在看得見的蒼老和看不見的未來角力中掙扎搖擺的自己。

春嬌救志明，與其說是讓張志明長大，倒不如是把餘春嬌掰開揉碎，好讓大家看到這個一次次對張志明繳械投降的女人在她的“中女危機”遇到的所有不安。

她的頭頂已經開始生出白髮，多精貴的眼霜也沒法撫平眼角的紋路，新陳代謝不好總是容易浮腫，妝感也必須支撐著要越來越濃。偏偏身邊的年輕小姑娘那麼多，她們的每一句不知天高地厚的發問都在直逼中女心中那根繃緊的弦——我沒法抵抗歲月的侵襲，所以我需要加倍確定自己是有所可依。

好在電影是建立在現實上的幻想，所以每次爭吵張志明都會完成自我覺醒，來拯救春嬌的不自信。但這樣次次都會用大場面哄回你的張志明，現實中存在的可能大概是0.0001%。

所以看完八年後的春嬌們，在滿足於片尾的Happy ending後，不妨問問自己，你等的到底是張志明長大覺醒，還是在等自己成為那個不再糾結、不再懦弱、不再患得患失、不再心口不一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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