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芳 編輯:江嶽 微信公眾號:首席人物觀(id:sxrenwuguan)
在寒意深入肌理的嚴冬之中,《燃點》顯得別有意味。
這是一部屬於創業者的紀錄片電影。“這個時代最風光的還是創業者”,鏡頭前,投資人徐小平篤定說道。這曾是很多人的共識,至少在電影開拍的2017年春夏之交,市場繁花似錦,沉醉其中的人們相信著:美好永不終結。
但20個月之後,電影上映,隆冬也不期而至。
作為主演之一,羅永浩缺席了這部電影的主創見面會。在此之前,他的微博已停更數日——考慮到錘子最近壞消息不斷,股權被凍結、財產被保護、公司被傳收購,可以理解的是,他沒有心情和精力去為電影站臺。
境況類似的還有戴威。這位年輕的明星創業者已經搬離理想國際大廈,ofo意氣風發的日子也成了過往。
這些故事,《燃點》沒來得及記錄。
01
《燃點》開拍的2017年上半年,ofo還有著花不完的錢。
那是共享單車最後的盛夏,倒閉潮在下半年才會掀起。在這個靠融資和燒錢維繫的行業裡,ofo成為最典型、最耀眼的兩家之一。無論是投資者還是ofo年輕的創始人們,顯然都希望重複滴滴式的勝利:拼命砸錢,壓制摩拜,成為真正的王者,繼而壟斷行業。
源源不斷的金錢餵養著戴威的野心。公開資料顯示,從2016年10月至2017年7月,ofo共完成四輪融資,總融資額超過12.8億美元(約合人民幣88.9億元),這比成立14年的58同城的總市值還要多。
不過,ofo五位聯合創始人均是90後,初出校園。當他們掌握鉅額財富時會發生什麼?
《財經》雜誌文章《ofo劇中人不願謝幕》記錄了這樣的細節:ofo為員工配備2000元的升降桌,管理層購買特斯拉,有意花費數千萬歐元贊助環法車隊。
2017年4月,鹿晗——當時身價最貴的流量明星之一——以千萬價格成為ofo 代言人,但這筆投入並沒有帶來與之匹配的用戶增長。同年5月,ofo發佈“X計劃”,花2000萬贊助一家衛星創業公司九天微星發射民用娛樂衛星,此舉也被外界評價“腦洞太大”、“看不懂”。
砸錢搶市場時,ofo更是毫不手軟。
2017年上半年,ofo曾經在2個月內進駐46座城市,瘋狂鋪車帶來的採購成本高漲。《財經》統計數據稱:ofo在3月到7月採購了1200萬輛單車,價格高達約72億。
下半年,ofo繼續在海外突飛猛進。泰國、奧地利、英國……小黃車在全球範圍攻城拔寨。6月,ofo的新增活躍用戶數首次超過摩拜,10月,憑藉“一元月卡”和“紅包車”等營銷活動,ofo 日訂單衝到3200萬——這是ofo有史以來的最高點。
戴威本人也在10月登上《胡潤百富榜》,35億元的身價讓他成為首個上榜的“90後”。此前,他曾放下豪言,“終有一天,我們今天的ofo會和Google一樣,影響世界。”
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悟空單車在2017年夏天的倒閉暴露了這個行業的脆弱一面:極度燒錢,卻缺乏有效的盈利模式。隨後,多家共享單車陸續退場。ofo也在這年10月迎來關鍵性的拐點:軟銀的10億美元投資未能如期達成入賬。11月,摩拜和ofo被曝光挪用60億元押金填補資金缺口。
共享單車由此入冬,身在其中的創業者都感受到了北方冬日的凜冽寒風。
02
2017年8月,出現在極客公園創新大會的羅永浩一臉輕鬆。
他透露了錘子新一輪融資:10億人民幣,等這筆錢到賬後,錘子公司賬戶可用資金有19億,“這意味著我們從明年開始會像一個正規的已經上了牌桌的手機廠商一樣,以高、中、低三個段位,每年會推出5-6款產品,會成為一個正規的手機廠商。”
“起死回生”成為羅永浩這一年的關鍵詞。經歷過2016年的6次被傳倒閉、5次被傳收購、2次發不出工資,錘子似乎要迎來春天——這並不容易。幾年前與錘子同期創立的多家互聯網手機品牌,早已消亡殆盡。
人們期待著見證奇蹟。
給錢的成都市政府方面扮演了拯救者角色,羅永浩也表現出極大誠意:在成都召開新品發佈會,遷總部,個人買房,甚至因為“錘子”在成都方言裡的懟人意味,錘子的手機品牌後來統一更名為“堅果”。
錘子有了一些好消息。
2017年兩款手機堅果Pro 、Pro 2 的口碑和銷量都不錯,全年銷售突破100萬臺,它還賣起了淨化器——因為能賺錢,比手機的利潤空間大。但命運弄人的故事再次上演:得益於嚴苛的治理手段,這年冬天北方空氣很好,加上定價偏高,這款淨化器銷量並不理想。
不過這並不妨礙錘子的進階。它變成了一家更像小米的公司,可惜羅永浩無法成為雷軍。
他太容易驕傲。
2017年的順遂讓羅永浩有些得意,2018上半年,他宣佈錘子已經扭虧為盈,不用融資也能走下去,他為新一年定下的銷售目標是:350萬臺。
但他顯然高估了自己,低估了行情。2018年春天發佈的堅果3 就遇了冷。據網易科技文章《錘子生死劫》報道,其最初採購訂單為80萬臺,後來緊急調至30-40萬,還是造成了庫存積壓。
局面從5月開始變得更加糟糕。
5月15日,羅永浩在鳥巢發佈TNT工作站,他為此高調宣傳,“失去靈魂的蘋果會瘋狂地抄襲我們”、“把人嚇尿的產品”,但現實卻是,在3萬多人的現場圍觀之下,TNT工作站多次卡殼。“完蛋了、玩砸了”,著急的羅永浩一度喃喃自語。
8天后,羅永浩在接受王峰採訪時怒懟看衰TNT工作站的人,“懷抱著腐朽的鍵鼠嘲笑語音操控的傻x們,會被扔進歷史的垃圾堆裡去。”
目前看來,TNT工作站未能承載羅永浩的野心,成為iPhone那樣顛覆時代的產品——它至今未能正常發貨。
壞消息卻接踵而至。從2018年下半年開始,圍繞錘子和羅永浩的消息包括:與360合併(已闢謠)、成都公司倒閉(官方闢謠,媒體探訪辦公地點已撤銷)、大裁員、欠薪、供應商追債等等。
種種傳聞共同指向一個事實:錘子的錢又不夠用了。
03
理想主義是羅永浩和戴威共同的特點。
當朱嘯虎們發聲提議摩拜和ofo合併時,戴威直接喊話:請資本理解創業者的理想和決心。2018年年底的寒冬之中,他在內部信中稱,跪著也要活下去。
在2018年5月那場保受爭議的鳥巢發佈會上,商人羅永浩發出自白:“我做這個公司是想要改變世界的,從來不是想掙你的臭錢。”
商業社會允許理想主義者的存在,但他們受到推崇的必要前提是:成功。
成功總離不開錢。2018年的戴威和羅永浩都在忙著找錢——他們所在的領域,都是重資產的燒錢行當。
2月,和滴滴決裂後,戴威用兩次質押資產換回阿里17.7億借款。債務壓力之下,他還做了很多開源節流的嘗試:出售開屏廣告、裁員、收縮海外業務、試水區塊鏈、做信息流,但都沒能從根本上扭轉局勢。
而隨著摩拜在4月賣身美團,兩家合併已無可能。擺在戴威面前的路只有兩條:效仿摩拜賣身、自己找錢活下去。
理想主義者也考慮過妥協。戴威曾經與滴滴、阿里接觸,並坐在談判桌上談賣身價,2018年10月一份曝光的投資意向書顯示,滴滴為收購ofo 開出了20億美金的報價——比賣給美團的摩拜便宜了17億美金。
但談判至今沒有下文。有消息稱,滴滴給出的收購條件包括戴威出局,這顯然是後者無法接受的。
拉鋸戰中,ofo估值一路走低。與資本一樣對ofo失去信心的還有用戶,12月,北京即將進入最寒冷的季節,ofo 辦公樓外擠滿了前來辦理押金退款的人,很快,線上退押金排隊也超過千萬。
冬日蕭條之中,夏日的熱烈繁華全然沒了蹤影。
這家明星創業公司的命運也引起了馬化騰的關注,後者在朋友圈感慨,造成ofo 今日局面的根本原因在於veto right(否決權),關於戴威在董事會話事權的討論,一時成為科技媒體的頭條。
如今,理想國際大廈裡屬於ofo的華燈已滅,很多人只是在等待一個結局。至於戴威的改變,《財經》雜誌援引了一位離職高管的表述:
在經歷大風大浪商業的血洗之後,這個喜歡吃馬路對面便利店盒飯和包子、對財富沒有貪慾、個性單純甚至有些內斂的CEO,從去年什麼都相信,變成今年什麼都不信。
同樣黯然的還有羅永浩。
那筆曾經讓他春風滿面的10億融資並不經花。做手機很燒錢,錘子科技在6年間融資總額22億,但2015年、2016年、2017年上半年虧損金額分別為4.62億、4.28億、3億。
根據《財經》雜誌報道,2018年5月時,錘子科技賬面可用現金就只剩5000萬。而網易科技《錘子生死劫》一文也指出,錘子在2018年出現了資金鍊危機,與京東架構調整後的回款不足有關。
羅永浩並不擅長找錢,最初成立錘子的900萬就是朋友唐巖掏的。如今危機之中,他需要新故事去融資——於是,錘子在2018年陸續推出了加溼器、地平線箱包,還投資孵化出了子彈短信。後者一度被羅永浩寄以厚望,日均下載了一度達到100萬。
但這終究成了曇花一現。
羅永浩和錘子再次跌入寒冬。成都公司關閉、被供應商圍堵、欠薪……當這些新聞圍繞錘子發生時,幾乎沒有人感到意外。
04
如果把羅永浩、戴威的困境全部歸結於理想主義,顯然是不夠客觀和公平的。
他們的命運有某些必然。
共享單車是靠創業者的死亡來證偽的。當玩家陸續退出、單車墳場頻現時,人們才開始真正質疑模式的可行性。在此之前,海量用戶、高頻使用,這些信號讓所有人只想著向前衝。有投資者曾經這樣告訴戴威:
“跑到市場第一,這是你唯一的目標,錢的事你不用管。”
幾個月後,連ofo最高調的站臺者、宣傳者、投資人朱嘯虎也轉變了態度。他先是鼓吹合併,未果後,終於在2017年年底將手中股份拋出,繼而感慨:“燒錢起來的都是偽需求,以後不會再投這樣的項目。”
至於錘子,它誕生於幾年前的互聯網手機熱潮之中,又在退潮之中進進退退,不斷暴露著短板,不斷補著功課,艱難前行。
如果環顧四周,羅永浩一定會發現,當年同行已經所剩無幾。如今盤踞在手機銷售排行榜前幾名的國產手機,除了小米之外,還是來自ov、華為等傳統廠商——對於手機行業來說,互聯網已祛魅。畢竟,連小米都玩起了線下開店、明星代言這些傳統路數。
但故事尚未終結。
根據《財經》雜誌報道,ofo創始團隊還在接觸政府官員,謀求上市。而羅永浩又開始為本月15日的快如科技發佈會大肆宣傳,或許仍在期待後者帶來新的融資機會。
事實上,2018年的失意者並不孤獨。
有人把這一年稱為創業寒冬,大批創業公司死去,多家大公司裁員。王興在飯否上轉發的段子“2019年可能會是過去十年裡最差的一年,但卻是未來十年裡最好的一年”被迅速圍觀——這擊中了時代的焦慮。
《燃點》記錄了創業者焦慮的瞬間。羅永浩形容最糟糕的那段日子,“隨時可能發不出工資,隨時可能倒閉,想到500個人背後是500個家庭,想過自殺”,而創業六年裡,他最不快樂的事情就是當眾演講,每次從酒店看到演講場地,“就會有一種死緩的感覺”。
當然,它也記錄了美好。
2017年7月,戴威帶著高管回到青海湖支教舊地團建,騎著ofo快到終點時,他聊起當初註冊小黃車域名的場景:那天早上他給聯合創始人煮了一碗泡麵,因為聞著太香,就給自己也煮了一碗。等到查看域名時,只剩一個以so為後綴的,“so的一下,好像很快,就它吧。”
故事裡洋溢著青春的肆意快活。此時,鏡頭往上搖,伴隨戴威快樂的聲音,廣闊天地就此展開。
作為紀錄片電影,《燃點》在全國院線排片不多,故事線也並不精彩,但很多人表示會去看。正如咒罵錘子和ofo的人很多,希望它們活下去的人也很多——畢竟,如果死了,它們只會淪為創業浪潮中最終被遺忘的分母,成了,則意味著更多可能。
萬物之中,希望最美。
部分參考資料:
1. 《ofo劇中人:我不願謝幕》,張珺 ,《財經》雜誌
2.《王峰十問羅永浩》
3.《誰殺死了ofo?》, 熱內 ,騰訊深網
4.《錘子生死劫》,崔玉賢,網易科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