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全:父親的年夜飯


李永全:父親的年夜飯


我家每年的年夜飯都是父親來做,現在想想,那時的年夜飯簡單也不簡單,簡單的是物資貧乏,不簡單的是,小平房劈柴燒煤坯,生爐子挑水做飯看火,是個既繁瑣費力又耗工夫的事。父親親自做年夜飯,可見是家裡一個極莊重的事情了。

由於舊社會時家窮,父親37歲才結婚,以後三兩年生一個,共生了5個男孩。我是老二,大哥大我3歲,我卻是第一個參加工作的,等我1969年17歲參加工作時,父親已快60歲了。本來這個年齡就快退休享清福了,可父親肩上生活的擔子更重了,5個兒子,別說穿戴,吃飯就是費心傷神的事情。

父親平時工作太累,每天晩上下班,吃完飯不到6點就睡覺了,與我們沒有太多的語言交流。他就是利用大年三十的年夜飯,來彌補、體現、表達對孩子們的溫情和愛憐。

父親先是將大鐵鍋燒了熱水,將鍋刷乾淨,然後重新添上水,將蔥、姜、花椒、大料、食鹽放入鍋內,又將凍豆腐塊,已收拾好切成塊的鯉魚,及像豆腐樣的肥豬肉塊放進去。那時候買肉,專挑肥的,甚至找熟人走後門,家家都缺油,我們家更是如此。如買瘦一些的豬肉,怕是一上桌就風捲殘雲一掃而光了。

我們哥幾個起床後,各自到外面去玩,撿人家放鞭時沒著火掉下的小鞭,可以一個個扒開倒出黑藥,攢在一起包成一個包晚上放“嗤花”玩。我們每次進屋,都看見父親在爐灶前坐在小板凳上,一會掀起鍋蓋攪一下勺子,一會拿起鍋蓋嚐嚐鹹淡,這時已是滿屋噴香,令人垂涎。房門玻璃上結成厚厚的冰霜全化了,將糊門縫的牛皮紙都浸溼脫落,看著大鐵鍋咕嘟咕嘟地冒著香氣,看到母親難得的眯眯笑,父親少有的一臉自豪揮動飯勺。我想,過年真好啊,可以放假可以吃肉吃魚,可以聽放鞭炮,尤其是看到無論是大人還是孩子們都鬆弛高興的笑容,更加濃郁了節日的氣氛。那時我家每年都是貼兩副對聯和幾個福字,看到醒目的紅色,屋裡似乎一下亮堂了許多,增添了不少喜氣,使我頓感與往日不同,神清氣爽,異常興奮。

下午三點左右,小弟來喊回家吃飯,我忙忙地跑回家去。小平房是對面大炕,我們哥幾個住一面靠南大炕,因南炕的靠牆沒有窗戶,南炕一直顯黑,冬天就更黑了,父母住靠窗的北炕,此時飯桌放在北炕,大鐵鍋已端在小桌子上,我們7口人圍座一圈,低下頭來筷子翻飛,不動聲色,誰也顧不上說話,只聽碗筷地撞擊聲,和嘴巴牙齒地咀嚼動靜。那是真香啊,筷子挾起不管是什麼肉,一個勁往嘴裡填,母親笑眯眯地瞅著我們,只有這時她的內心裡最髙興的。一直到筷子的動作漸漸緩慢下來,父親才有機會顯示自己的功績,給我們講,也是說給母親聽,如何的掌握火候、時間,如何用調料,何時下粉條,並說你媽就是捨不得用調料,母親只是看著我們抿嘴笑。

經父親一說,我捫才開始注意父親的辛勞成果。真是:凍豆腐有的包著魚肉,有的包著豬肉,魚肉中夾著豬肉,已成團在一起,分不清是豬肉、魚肉、凍豆腐,也吃不出肥膩,就是好吃,大肥肉塊都是那祥的香,我們清楚地知道,過了年再吃肉,就得等下一個年三十了。我們開始吃時都狼吞虎嚥,分不出個數,後來就用筷子一點點剔出肥肉,專挑一星點的瘦肉豆腐粉條和魚肉吃,最後,湯裡只漂著些許白花花的肥肉片,和碎粉條,哥幾個你看我,我看你,筷子在鍋裡亂劃拉,是實在也吃不下去了。

這時候,父親非常高興,有興致給我們講《三國演義》《隋唐演義》,講“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講“錦上添花人人有,雪裡送炭世間無”“在家敬父母,何必遠燒香”,講曹操的奸詐、關羽的忠義等等,但我們那時並不理解這些都基什麼意思。後來知道,父親舊社會時,曾念過三年私塾,後因家裡窮而輟學了。可以說我在父親那裡得到的東西比在小學校裡的多。而在每年年夜飯後,是給我們講這些故事最多的時候。

為了這個家,父親掙錢工作到74歲,做年夜飯堅持到78歲,當然隨著經濟狀況的好轉,年夜飯做法傳統沒變,但質量是大大不同了。

鶴去空影浮幻夢,杳如塵露逝煙雲。父親離世二十幾年了,那樣的年年夜飯我們再沒吃著過,愛人曾嘗試著去做幾回,到商店買最好的五花肉,最好的農村凍豆腐,最好的胖頭魚,可如何按原來的工序做,也不行,出不來那個味,更是缺少了那時與父母兄弟,圍座在一起吃飯的愉悅心情和氣氛。

現在的經濟條件這樣好,生活物質是這樣的豐富,可每年的三十晚上,我都想起父母親在世時的年夜飯。同時感到隱隱的歉疚和遺憾,二位老人為我們幾個孩子辛苦勞累了一生,沒過幾天好日子,要是能趕上現在這個時候多好呵,我們會在年三十,為他們做一桌像樣的豐富多彩的他們甚至從沒有吃過的年夜飯。而且每天的日子都可以當年三十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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