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良渚古城是蚩尤都城的遺址,那為何古人對良渚文化隻字不提?

良渚文化終於得到了國際的承認,標誌著“煌煌五千年古國”的歷史正在得到更多的認同。但是很多“新問題”也隨之而生,因為中國歷史上自近代以降一直有著類似於“疑古派”和“新邏輯”兩大極端“歷史虛無主義”,所以對上古歷史的研究也往往籠罩著各式各樣的門戶之見。比如在一些對傳統史觀不滿的人就千方百計的證明蚩尤也炎黃二帝一樣,是中華民族的老祖宗之一。甚至有人還將良渚古城遺址認定為蚩尤故都,甚至異想天開的認為“浙江”的防風氏是蚩尤後裔,也是《山海經》記載的羽民國······

良渚文化的發現距今不到百年,而將良渚文化的一些重要文物與蚩尤的傳說掛鉤卻是由來已久。比如在宋元之際大藝術家朱德潤就在《古玉圖》中將一種玉琮定名“蚩尤環”。甚至更早之前的學者,儘管那時候還不知道良渚文化是什麼,但實際已經把良渚文化和蚩尤聯繫在一起了。典型的就是宋代羅泌在其神話資料集《路史·蚩尤傳》注云:

“蚩尤天符之神,狀類不常,三代彝器多著蚩尤像”。

認為三代彝器上的饕餮紋就是蚩尤的形象。到了上世紀三十年代,良渚文化的遺址開始發掘,人們發現,夏商周——主要是商代的饕餮紋和良渚文化中玉器上的神人獸面紋十分相似,而後者在風格特點上也與《古玉圖》所描繪的蚩尤環很相像。從此就開始有人將蚩尤和良渚文化聯繫在一起。

如果良渚古城是蚩尤都城的遺址,那為何古人對良渚文化隻字不提?

良渚玉琮上的“人面”——其實到底是什麼現在也有爭議。

如果良渚古城是蚩尤都城的遺址,那為何古人對良渚文化隻字不提?

商代青銅器上的饕餮,其實和良渚玉器上的圖案差的挺大的···

但考古方面沒至今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蚩尤和良渚文化有關,而且也幾乎不可能提供確鑿的證據,因為當時還沒出現文字,所以就不會存在指定性材料。而如果要證實那個本來一直只存在於世人的精神世界中的英雄紀元——那個上古時代,就必須綜合考古,史料,遺蹟和傳說,之後在通過科學的邏輯推理來證明。翻閱大量古籍,良渚文化地域內如浮玉山,苕水,羅剎江,具區,震澤,錢塘.....幾乎未見蚩尤在這些良渚文化區古地名出現的記載。而這良渚文化地域中甚至都極少存在和蚩尤有關的傳說。然而在北方的山西、河北、山東等地關於蚩尤的傳說和遺蹟幾乎是隨處可見。所以說,即使從傳說的角度來看,良渚文化也和蚩尤沒有什麼必然的聯繫。而良渚古城也就更不可能是蚩尤的都城。

如果良渚古城是蚩尤都城的遺址,那為何古人對良渚文化隻字不提?

被認為是“蚩尤環”的良渚玉琮。

如果良渚古城是蚩尤都城的遺址,那為何古人對良渚文化隻字不提?

明代蚩尤環。

說到蚩尤,必然要涉及“九黎”或“三苗”,因為史籍中凡提及蚩尤處,多半都牽扯到這兩個詞。蚩尤被認為是九黎之君,現在不少研究者也都認為九黎是中國南方土生土長的龐大種族。但是,“黎”字本意為眾,眾多之意,在商周之際曾經有一個重要的事件:西伯既戡黎。而這個黎國則位於今山西長冶。所以說,九黎在屬於北方邦國在古代長時期是一個常識性的歷史知識。至於上古的“三苗”則長期以來被誤解為南方族群,甚至和今天的苗民混淆。殊不知這是個天大的誤解。這種說法始於《戰國策·魏策》中吳起的一段言論:

昔者三苗之居,左彭蠡之波,右有洞庭之水,文山在其南,而衡山在其北,持此險也,為政不善,而禹放之”

但是,在四千多年前,在沒有馬車的時代,中原王朝能否或者說有無必要到長江以南對某個邦國進行“雖遠必誅”是有待證明的,所以歷史上“三苗之居”的地望一直有存疑。直到錢穆先生在《遠古三苗疆域考》中指出:

此言三苗左彭蠡右洞庭,非後世江域之彭蠡洞庭也。何以言之,江域洞庭在西,彭蠡在東,此言左彭蠡右洞庭,以左孟門右漳釜例之,則左是西、右是東,與江域彭蠡洞庭左右適得其反”

並且根據古代文獻學做出進一步的考證——上古時代三苗族群的活動範圍其實在中原一帶,也就是豫北晉南一帶,以太行、王屋黃河為天然疆域。

至於現代的苗族在歷史上屬於“西南夷-武陵蠻”的後裔,往前追溯或許和楚文化及漢上諸姬有些淵源。而且在數千年的漫長曆史中這些族群基本保持著周朝封建時代那種“夏君夷民”的古老政治結構,比如當地土司多為唐藩鎮之後,而且比之於中原的權貴,這些“酋目”的文化水平絕不算低端。到了清代為了推行“改土歸流”,清廷的御用文人利用族群的諧音,才開始附會苗民為蚩尤之後。而苗族作為五十六個民族一員,又是建國後才確定的,所以苗人是蚩尤之後的杜撰也被順理成章繼承過來了。但是“蚩尤為苗族祖先”的“歷史發明”雖然在與漢族地區接觸頻繁東部苗族中實錘,但西部苗族和與之同源的瑤族卻依舊沒有什麼關於蚩尤的傳說。

如果良渚古城是蚩尤都城的遺址,那為何古人對良渚文化隻字不提?

山西鹽池蚩尤村。

如果良渚古城是蚩尤都城的遺址,那為何古人對良渚文化隻字不提?

山東陽谷蚩尤冢

如果良渚古城是蚩尤都城的遺址,那為何古人對良渚文化隻字不提?

山東汶上蚩尤冢——北方關於蚩尤的遺蹟實在不勝枚舉。

而且關於蚩尤和三苗的關係,古代文獻中也說得很清楚,他們之間是一種地緣政治上的類比或文化上的繼承。比如《呂刑》中說:

“三苗之君習蚩尤之惡。”

《國語·楚語》則記載為:

“三苗復九黎之德“。

說如果真的確實存在著蚩尤這位“古天子”的話,那他的子孫後代中確實更多的應該是現代的漢族。

先看看蚩尤的傳說是怎麼形成的,據《初學記》卷九引先秦時期《易經》的一個版本《歸藏·啟筮》雲:

蚩尤出自羊水,八肱八趾疏首,登九淖以伐空桑,黃帝殺之於青丘。

說明了作為傳說中“歷史人物”的蚩尤,其活動範圍是今日的華北地區。

而《史記·封禪書》則記載齊人崇拜八位大神:

“一曰天主祠天,二曰地主祠泰山,三曰兵主祠蚩尤······”

這其實點明瞭在早期蚩尤是被當做神來崇拜,而且蚩尤的信仰實發源於東部的齊地。同時齊地也是黃帝信仰最早定型的地區,所以在山東地區既有崇拜黃帝的聖地,比如曲阜的壽丘,也多有崇拜蚩尤的聖地,比如各種蚩尤冢。這種信仰在經由陰陽、五行學術的改造發揮後普及中原各地,逐漸為世人所接受。所以在戰國末期成書的《世本》之中就記載了“蚩尤以金作兵器”的傳說、漢高祖起義後也要:“祠黃帝,祭蚩尤於沛庭”

這也就是為什麼前漢二百年間社會上對蚩尤的信仰很普遍,認為蚩尤是可以保佑凡人武運齊天的神明。在那是時,蚩尤形象多為攜帶者各種兵器的熊。

根據古代文獻,蚩尤的本尊應該是屬於上古九黎族群一位強悍的國君。其活動範圍在今魯西豫東一代,屬於東夷的一個歷史時期。蓋上古時南方為卑溼之地,不宜人居,所以今日的中原之地便是由東西兩大文明系統對峙——屬於姬姜族群的夏、周為西陣。

在風俗上“尊禮尚施,事鬼敬神而遠之;九黎、三苗、商則屬於東陣營,主體思想為“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後禮”。而周滅商後東夷主體部分或為泗上諸侯或為南遷百越,但大多仍尊商朝舊俗敬時鬼神。到了戰國時代,東夷祖先神的信仰便與齊地陰陽、五行家學說結合,於是就出現了作為兵神蚩尤的信仰。比如陳夢家就認為是商周之際對饕餮和夒的信仰最終演化為蚩尤和黃帝的信仰。

如果良渚古城是蚩尤都城的遺址,那為何古人對良渚文化隻字不提?

漢代蚩尤持五兵銀帶鉤。

如果良渚古城是蚩尤都城的遺址,那為何古人對良渚文化隻字不提?

漢石刻畫,蚩尤持五兵圖。

如果良渚古城是蚩尤都城的遺址,那為何古人對良渚文化隻字不提?

現代人想象的蚩尤······

如果良渚古城是蚩尤都城的遺址,那為何古人對良渚文化隻字不提?

遊戲中的戰神蚩尤······不得不說,和古人相比,今人的審美實在是退化。

最後說一下,在近代以前,蚩尤的形象多為半人半獸的上古神明。比如最初的“八肱八趾”到《龍魚河圖》(《太平御覽》卷七八引)中“……獸身人語,銅頭鐵額,食沙石子”再到《述異記》中“食鐵石”,“人身牛蹄,四目六手,耳鬢如劍戟,頭有角”。總之,形象非常威猛。到了近代蚩尤則又成了類似於印第安酋長的形象。這個變化可以證明任何一種古老的傳說絕不僅僅是單向的信息傳遞,而是在傳播過程中,加進各種新的元素,所以這些傳說本身也在不斷與時俱進,成為人類文明傳承中一項很重要的活動。也正因為如此,我們才認識到愈發的感受到那些古老傳說重要性,同時也把它和良渚古城的遺址一樣,看成是一份珍貴的遺產。

相關推薦

推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