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案迷蹤:迷幣

陳潔如 中國近代史 中國歷史 投資 蔣介石 大千世界故事匯 2018-12-01

妹妹宋音和妹夫又吵架了。妹妹的眼睛被打得又紅又腫,像一隻腐爛的桃子。父母親顯得義憤填膺:“這不但是不將我們宋家放在眼裡,更是不將你這個警察放在眼裡!”阿彪看著不斷抽泣的妹妹,覺得自己該出馬了。

阿彪脫下警服,換上便裝,向龍會老村走去。濛濛細雨中,世界一片溼漉。剡江的水十分混濁,漂浮著一些說不清的東西。龍會老村就在江的南邊,錯落的舊房子在雨水中顯得分外寒磣。

就在三個月前,鄧公去世的那天,阿彪從妹妹口中聽說了一個離奇的故事。說是蔣中正和陳潔如的私生子來到了本市,這個私生子手上握有價值千億的美國債券。阿彪當時就警告妹妹少摻和,十有八九是騙子所為。可是妹妹像著了魔,經常跑去龍會老村,並且不斷地將家裡的積蓄送去。

龍會老村7號。阿彪打量著眼前這座陳舊的四合院。這是一座普通的房子,一扇黑漆的鐵門將大院關得嚴嚴實實。嘈雜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似乎很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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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彪按響了門鈴。滯重的鐵門打開了,露出一張中年女人的臉。她的膚色很白,人看上去也比較樸實。您是?婦人的眼裡充滿疑惑。我找蔣先生的公子。阿彪禮貌地笑笑。婦人又疑惑地看了阿彪一眼,將他讓了進去。

看到阿彪進來,裡邊的男男女女都停止了說話。

一個禿頂的小個子老人握著毛筆和善地看著阿彪。阿彪發現他的眼睛很亮,臉上滿是皺紋,一副飽經滄桑的樣子。紅紙上是十分工整的柳體大楷——“一國兩制,統一中國”。阿彪疑惑地看著這幾個字。老人又在紅紙左下角寫上三個字:鄧小平。然後嘆息著說,可惜他老人家看不到香港迴歸了。阿彪說,是的,只差幾個月了。老人仔細端詳著阿彪。阿彪說,我是宋音的親戚,慕名而來,聽說您這裡可以投資?老人笑了起來,說歡迎歡迎。他放下毛筆,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有力地握住了阿彪。阿彪笑著說,您是鉗工?老人吃了一驚,警惕地看著阿彪,你怎麼知道的?阿彪說,猜的,因為您的手力道很足。老人哈哈笑了起來,其他人也附和著笑。屋裡的氣氛開始活躍起來。老人讓座,泡茶,自我介紹說他姓陳名義忠,叫他老陳好了。阿彪仔細打量著老陳,覺得他眉宇間似乎真的跟老蔣有點兒相像。接下來老陳的訴說更使阿彪詫異。老陳說他祖籍寧波,母親本來是蔣介石明媒正娶的,後來迫於宋美齡的壓力,只得離開蔣介石,但兩人仍藕斷絲連。抗戰時母親落難,逃難到剡城,那時母親已經懷有身孕,逃到剡城鹿山時,生下了他,他是因為感恩,才找到這裡落腳的。阿彪笑笑,心想這故事聽起來像天方夜譚。但他對陳潔如的確不瞭解,也就不置可否。

老陳叫婦人從裡間拿出一個檀木盒子,從盒子裡邊取出一卷發黃的紙給阿彪看。阿彪發現這卷黃紙很厚,表面彷彿塗了一層釉,上面像郵票似的分開許多小格,小格里用中英兩種文字寫著債券字樣和數額,蓋著美國花旗銀行鋼印。這是湯恩伯敗退臺灣時留下的,價值上千億,當時被美國凍結了,現在就要解凍。老陳說完又拿出一封信,是用毛筆小楷寫的,十分老辣,臺頭就是中共中央。這封信詳細說明了這筆債券的來龍去脈,要中央速派人來商洽民族資產解凍事宜。信末署了陳義忠的姓名,並且蓋了一個梅花形狀的藍色印章。老陳接著說,我們想先向省裡彙報,然後叫他們轉交中央,但是苦於找不到一個聯絡人。阿彪看著一大沓債券,感覺很夢幻,但看著老陳的信,又覺得似乎十分真實。

疑惑間,外面響起了腳步聲。一男一女兩個中學生模樣的孩子走了進來。放學了?婦人問。兩個孩子點點頭。老陳笑著介紹,這是我的孩子,他們讀書的事還多虧了你妹妹幫忙。老陳又指著婦人說,她叫吳娟,我的夫人。阿彪看看吳娟,又看看兩個孩子,覺得他們很像。但跟老陳,似乎一點兒都不像,便在心裡尋思,大概是繼父。

阿彪的腦海裡浮現出妹妹妹夫第一次爭吵時的情景。妹夫在城西中學教書,妹妹非要讓他介紹兩個孩子到他們學校插班。妹夫不同意,說沒有戶口是不能插班的。妹妹要他做校長的工作,說是一個大人物的孩子,如果成功了,可以贊助學校一大筆錢。說罷妹妹看著阿彪,意思是要他幫忙說話。當時阿彪並不瞭解事情的原委,便隨口說了一句,讀書的事還是要幫忙的。想不到妹夫真幫成了。阿彪心中又產生了一個困惑,如果是騙子,一定來去無蹤,無牽無掛。可這老陳,又是寫信,又是讓孩子讀書,似乎十分誠實。他究竟是何方神聖?

阿彪對老陳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不說為妹妹,作為一名警察,就是為一屋子的鄉親,也有責任將事情搞清楚。聽妹妹說,許多人都投資了,少的幾萬,多的十幾萬。老陳許諾,一旦解凍成功,大家都是有功之臣,獎勵少則幾倍,多則上百倍。妹妹勸阿彪也投一點兒。阿彪看著妹妹還未完全消腫的眼睛,說你不覺得這是講大話嗎?妹妹急了,你怎麼不相信呢!接著她如數家珍似的報出了一大串名字。她特別強調龍會街道的張書記、城郊鄉的王鄉長都參與了。最後她說,方師傅已經拿著老陳的信去省政協了,他有個親戚在省政協做常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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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彪還是不信。妹妹便陪著阿彪找到了方師傅。方師傅身材魁梧,滿頭白髮,說話聲若洪鐘。方師傅說的確將老陳的信交給了他親戚。你親戚怎麼說?阿彪問。他說不懂,但會將信轉交給有關部門的。方師傅說。看著方師傅誠實的笑容,阿彪覺得方師傅不會說謊。言談間,方師傅似乎也對這件事將信將疑。他說活了大半輩子,第一次碰到這種事情。既然老陳敢於寫信向上級反映,就寧信其有吧。可是當阿彪問方師傅有沒有投資的時候,他直搖頭,斷然說,在事情沒有弄清楚之前,他是不會出錢的。阿彪點點頭說,的確要慎重。妹妹插嘴說,方師傅的任務就是負責跟上面聯絡,跑腿,老陳沒有要他出錢。阿彪用眼神止住妹妹,然後告辭。

阿彪將妹妹送回家裡。妹夫還有點氣呼呼的。妹夫是一個小有名氣的數學教師,長著一張書生氣十足的臉。一直以來妹妹對他很尊重,叫他“李老師”。妹夫對妹妹也很疼愛,阿彪親眼看到過在醫院裡妹夫給妹妹餵飯的場景,兩人晚飯後手拉手在江邊散步的情景也一度被傳為美談。但自從妹妹進入龍會老村後,兩人就開始產生矛盾,爭吵不斷。妹夫認為這是一場騙局,因為所有的事情都不符合常理。妹妹卻堅信不疑,一有空就往龍會老村跑,比跑孃家還要勤。這還不夠,她幾乎將家裡的所有積蓄都搬到了龍會老村7號。

妹夫訴苦說,上次我聽你的話,在校長那裡好說歹說,並且以我的人格作擔保,校長終於同意讓那兩個孩子插班。既然插了班,學費總得交啊。可你妹妹卻讓我給他們交。我憑什麼要給他們交?他們是我的什麼人呀?

拿你的工資交!宋音眨著紅腫的眼睛說。

拿工資交?虧你說得出來。家裡的錢都被你敗光了,我們靠什麼過日子?

我什麼時候敗家了?我這是一本萬利的投資,你懂不懂?宋音的語氣鋒利起來。

好了,好了。眼看兩人又要吵架,阿彪攔住了妹妹,我會將這件事情調查清楚的。

調查?你可不能壞了我們的好事!宋音叫道。

放心,我會不動聲色的。

於是,每逢週末,阿彪便會去龍會老村。省政協還沒有消息下來,大家都聚集在老陳家裡,焦急地等待著。為了消除大家的焦慮,老陳不斷地給大家講母親跟父親的故事,其中也涉及宋美齡,當然,老陳也講自己的故事。他說因為戰亂,自己跟母親失散了,流浪到江西,後來在一家工廠當了十幾年的鉗工。“文革”開始後,他又坐了十幾年的牢。

說到這裡,老陳的眼睛紅了,他用手撮起杯子裡的茶葉咀嚼。阿彪發現,每次喝完茶,老陳都會將杯子裡的茶葉咀嚼一遍。他的節儉讓在場的人肅然起敬。講完後,老陳就會拿起鉛筆和三角尺在一張很大的鉛畫紙上描畫。他這是在設計圖紙。他說事情成功以後,將在此地成立一個鹿源集團公司。他當董事長兼總經理,張書記、王鄉長、宋音當副總經理,其他人一律擔任中層領導。老陳在向大家描繪著宏偉藍圖。眾人的臉紅撲撲的,他們憧憬著美好的未來,顯得很興奮。

每當這時,打扮得十分豔麗的小陳就會及時地給老陳續水。小陳辭去了領帶廠的工作,將這幾年的全部收入都交到了老陳手中。沒多少日子,小陳就跟老陳攀上了本家,陳老陳老地叫得異常親熱。尤其是在老陳承諾讓小陳以後擔任鹿源公司的辦公室主任後,她顯得更加殷勤,每天穿著旗袍高靴,描著口紅,塗著眼影,噴著香水,像一隻花蝴蝶似的在老陳身邊打轉,似乎提前進入了角色,以致吳娟妒火中燒,老是在背後嘀咕她不著調。老陳卻十分愜意,在小陳跟他耳鬢廝磨時,會張開缺牙的嘴巴甜笑。

阿彪默默地觀察著一切,有時也跟他們說笑。他叫妹妹宋音不要說出他的身份。他像一個獵人悄悄地潛伏著,等待獵物的出現。有時候,張書記會悄悄地將他拉到一邊,叫他也投資一點兒。阿彪便會笑著說,再說,再說。

是什麼原因促使一個有身份的人如此相信此事?在一個月明的夜裡,阿彪走進了張書記的家裡。

張書記的家佈置得十分簡樸,都是一些老傢俱。他的夫人一看就是個厚道人,熱情地泡茶,端上一大盤瓜子。電視機上正在播放香港準備迴歸的消息。張書記長著一張國字臉,臉色紅潤,目光炯炯,言談舉止很有幹部風度。兩人寒暄了幾句後,阿彪慢慢將話題轉到了老陳身上。

阿彪說,老陳的經歷很有傳奇色彩,他果真是老蔣的後人?張書記說,看相貌是很像的。阿彪說,光憑相貌是否有點兒偶然?世上長得相像的人很多。張書記說,他身上有記號。他眉間皮膚裡邊有一個梅花狀的硬物,我親手摸過,他屁股上烙有一個梅花印,他也給我和王鄉長瞧過。阿彪說,這個也說明不了問題啊。張書記說,當然,最主要的是債券,既然他敢給中央寫信,如果是假的,他豈不是抓一把蝨子往自己頭上撒嗎?阿彪說,就算是真的,他為何要讓大家投資?他用這些錢幹什麼?張書記說,老陳的債券不是自己的,是山上的老人給他的,他要用錢贍養山上的老人。

山上的老人?阿彪問。看著疑惑地阿彪,張書記笑了,起先我也這樣問過老陳。聽他解釋,才漸漸相信,國民黨敗退臺灣時,不僅留下了大批搞破壞的特務,還留下了一些看管民族資產的特務。民族資產?阿彪說,不是說,黃金文物等所有值錢的東西都運到臺灣去了嗎?張書記說,運得完嗎?你看故宮,不是留下了許多文物嗎?何況,老蔣當時還要反攻大陸啊。阿彪說,還是有點兒不可思議。民族資產,讓幾個特務保管?這麼說來,真有所謂的藏寶圖?張書記說,寧信其有吧。阿彪啜了一口茶,說,還有一個疑問,既然山上的老人看管著不少寶貝,他們為何還要用大家的錢?張書記說,國家的財產,他們敢動用嗎?

看來,張書記深信不疑,阿彪也就不好多問了。阿彪轉移了話題,那麼,老陳是怎麼來到我們剡縣的?張書記說,我是通過王鄉長介紹跟老陳認識的,具體情況你可以去問王鄉長。

過了幾天,阿彪又拜訪了王鄉長。王鄉長是個爽快人,他重複了張書記講過的故事。當阿彪問起老陳來歷的時候,王鄉長說老陳是一個做古董生意的朋友介紹給他的,吳娟是古董朋友的一個遠房親戚,前年離的婚,後來認識了老陳,兩人很講得來,就帶著一對兒女嫁給了他。

轉眼到了端午節,梅雨還沒有止住的跡象,天空像漏了似的,一天到晚下著雨,儘管不大,但細沙似的雨下得人心發黴。這天老陳一家在包粽子,其他人一塊在湊熱鬧,反正是星期天,閒著沒事。龍會老村7號已經成了希望的化身。儘管省政協一直沒有消息,但大家都確信肯定有戲,這麼大的事情,哪有這麼快的,說不定已經上報中央了。如果是假的,消息早就來了。

就在這時,小陳的男朋友突然出現了。小陳的男朋友是在大家酒酣耳熱之際突然出現的,那時,小陳和老陳正在乾杯。他闖進來就將小陳的酒杯砸了,而且大聲吼叫著要老陳還錢。小陳的臉紅得像關公。吵了半天,大家才知道小陳用來投資的錢是她男朋友的。這是我辛辛苦苦掙來的血汗錢,不能打了水漂,還給我!小陳的男朋友逼視著老陳,像一頭暴怒的獅子。張書記站了出來,將小陳的男朋友拉到外邊,勸說了半天,外邊的吼聲還是很大。張書記搖搖頭走進來,附在老陳耳邊嘀咕了一會兒,然後又走出去傳話。小陳的男朋友這才罵罵咧咧地離開了。小陳羞憤難當,說,還給他,我去母親那裡借錢還給他,從此我跟他一刀兩斷!張書記勸小陳冷靜點兒,可不能影響安定團結,然後又朝宋音使眼色,意思是叫她跟她哥說一說。宋音不斷地朝阿彪使眼色,意思是叫他表個態。阿彪視而不見,依然不動聲色地坐著。

小陳的男朋友這麼一鬧,氣氛明顯不同了。大家的表情都變得非常凝重。老陳的臉已經由紅轉紫,他突然轉過身,脫下了褲子。果然,老陳瘦骨嶙峋的屁股上烙有一個銅錢大的梅花印。做什麼?王鄉長急忙走過去替老陳拉上褲子。回過身時老陳已是老淚縱橫。這時,方師傅開腔了,既然山裡有那麼多寶貝,何不拿出一件兩件讓我們開開眼界?老陳看了方師傅一眼,說,行,我叫老人下山一趟。

老人出現了,她是一個操著外地口音的老太婆,個子瘦小,頭上盤著盤香髻,臉色白淨,一雙眼睛十分明亮。據老陳說,她是陳潔如的保姆,現據守山中,是八大金庫的總聯絡人。阿彪有點兒疑惑:既然一直在山中,她的臉色為何這麼白淨?但是大家都十分相信,尤其是當老太婆拿出了一沓照片以後。照片已經發黃了,有國民黨守庫將領的合影,有藏寶圖,有巨大的開庫銅鑰匙。老太婆還亮出了一件實物,是一枚玉璽,上面用篆書刻了黨產印鑑字樣。老太婆說,光這枚玉璽就是無價之寶,是緬甸老坑翡翠打造的。王鄉長那個做古董生意的朋友仔細打量著玉璽,從口袋裡掏出一根鋼鋸條,想往玉璽上刻。老陳連忙制止了他,幹什麼?這種寶貝怎麼能亂動?古董商訕訕地說,如果是緬甸翡翠,一定很硬,刻不進去的。老陳將玉璽奪了過去,說,你不懂,不要亂扯!

大家的情緒高漲,好像看到民族資產解凍在望。龍會老村7號進出的人越來越多,每天像開廟會。宋音要阿彪抓住機會,投資一點兒。阿彪勸宋音要冷靜,老太婆是不是陳潔如的保姆,誰知道?照片上的東西是真是假,誰知道?至於玉璽,我聽那個古董商嘀咕,是和田軟玉,不像緬甸翡翠。宋音說,你是什麼都懷疑,這是你們最大的職業病。你看,只有你一個人不出錢了,怎麼好意思到老陳家去?老陳也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不怪你。阿彪說,我看你們都是利令智昏,失去了判斷力,我一定要將事情的真相弄清楚,你再也不能投資了,我越來越覺得這事情懸得很。

方師傅那邊終於有了消息。省政協的人說,經過多方考證,債券之事查無實據。這個消息無疑是一枚重磅炸彈。大家像捱了當頭一棒,情緒十分低落。老陳像一條被追擊的野犬,急得在屋子裡團團亂轉。豈有此理!豈有此理!老陳不斷嘀咕著。大家面面相覷,空氣凝重得絞得出水來。不懂!他們不懂!老陳又叫道,這麼大的事,區區一個省政協,怎麼能搞懂?方師傅生氣了,說,省政協不懂,一班烏合之眾就能弄懂?老陳勃然大怒,你這是什麼話?豈有此理!張書記急忙出來打圓場,好了,好了,大家要冷靜,不能自亂陣腳,畢竟,省政協也沒有說這是假的。

老陳又坐下來奮筆疾書。這次,抬頭直接改成了中共中央總書記。寫完後,老陳問大家,誰有辦法將信送進中央辦公廳?大家又是面面相覷,誰也不吭聲。張書記說,急事緩辦,慢慢來,不要著急。方師傅說,口說無憑,眼見為實,既然有那麼多的金庫,何不讓我們去看看?老陳厲聲說,你們算什麼東西?你有資格進山嗎?方師傅說,我們算什麼東西?你們一家子不是靠我們養活嗎?老陳說,方師傅,你出一分錢了嗎?方師傅正欲申辯,此時,裡邊傳出老太婆的聲音。老太婆的聲音很洪亮,很威嚴,不要吵了!明天就進山!你們派一個代表。老陳像得了救兵似的掃視著大家,說,誰願意進山?大家害怕似的躲避著老陳的目光。老陳的目光停留在方師傅身上。方師傅說,不要看我,我年紀大了,我是不會去的。阿彪覺得機會來了,平靜地說,我去。宋音說,好的,我哥去最合適。大家連聲附和。老陳盯了阿彪一眼,說,好的,就這麼定了。

可是,回到了家裡,宋音又擔憂起來,哥,會不會出事啊?阿彪說,怕什麼,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去實地考證,大家永遠都會被矇在鼓裡。妹夫說,你私自去,還是代表公家去?阿彪說,當然代表公家去,我會跟領導說明一切。如果是真的,也算為國家作出了貢獻;如果是假的,就早點兒揭穿,免得大家越陷越深。宋音說,你千萬注意安全啊!

阿彪懷揣一支手槍,跟老太婆上路了。吳娟自告奮勇,要陪同老太婆去。

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又坐了一天一夜的汽車,老太婆在貴州的一個深山老林下車了。阿彪環視四周,層巒疊嶂,原始森林遮天蔽日,幾乎沒有人煙。老太婆領著他們沿著一條廢棄的沙石公路走,山上時不時傳來狼嗥聲。吳娟早被嚇得變了臉色,阿彪也不由得握緊了懷裡的手槍,老太婆卻十分從容。她的步履非常矯健,雖是一雙小腳,但走路卻像麻雀一樣輕快。

山彎路繞,走了半天,公路盡頭是個幽谷。樹木掩映處,出現一座茅屋。老太婆用異樣的口音叫喚幾聲,陳舊的木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面容乾癟的老人迎了出來,看見老太婆後便身子挺直,舉手敬禮。阿彪他們坐下喝茶的時候,老太婆跟老人用方言嘰裡咕嚕說了一陣,像是在向他說明情況。老人頻頻點頭,然後將阿彪他們引到裡屋,推開一扇木壁,竟然出現一個山洞。老人扭亮手電,貓腰走了進去。阿彪他們尾隨而進。阿彪發現山洞是人工挖掘而成的,因為洞壁有斧鑿痕跡。越往裡走,山洞越大,時不時有泉水滴落在脖子上,冷颼颼的,還出現了越來越多的分岔口,像迷宮似的。老人吩咐他們緊緊跟上,以免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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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索了大概一個小時,眼前豁然開朗,出現兩根巨大的圓形的水泥柱子,兩邊是兩個碉堡一樣的建築。老人打開鏽跡斑斑的鐵門,走了進去。阿彪發現碉堡裡面凌亂不堪,破舊的桌子上,斑駁的地上,到處是紙幣,每一張紙幣上都印著青天白日旗。阿彪和吳娟撿了一些藏在口袋裡。老人退出來,又打著手電領著他們在各處轉悠,碉堡兩邊有許多窯洞,窯洞裡有破床破箱子。老人說,這是守庫人員住過的。然後老人又領著大家走了約一個小時,打開一扇鐵門,天光突現,眼前出現了一條大河,隱約有一條石階沿坡而下直通碼頭,已被荒草遮蓋。老人說,過去黃金錢幣都是通過水上運輸的。阿彪覺得這裡的確曾像是一處金庫,但是早已空了,留下的只不過是一些廢棄的舊幣。

老太婆看著波光粼粼的河面,對阿彪說,相信了吧?阿彪說,可是裡邊什麼東西都沒有啊。老太婆說,這只不過是前站,真正的金庫怎麼能讓你們知道,必須國家派大員談判才能見天日。吳娟說,有道理。阿彪心中充滿了疑惑,真正的金庫在哪裡呢?看這兩個神祕的老人,似乎不是一般的人物,一般的人物絕不可能知曉這個棄用的金庫。會不會是個幌子,他們所說的地下金庫根本不存在?阿彪和吳娟帶著巨大的問號回家了。

看著兩人空手而歸,聚集在龍會老村7號的人大失所望。方師傅打量著吳娟手中的舊幣說,這種東西我早就見過,只能擦屁股用。張書記熱切地看著阿彪說,有沒有見到金庫?阿彪說,金庫是見到了,卻是空的,黃金錢幣早已被運到臺灣。王鄉長詢問吳娟。吳娟說,老人說真正的金庫還不能讓我們知道,要國家派人談判才能見到。眾人憮然。老陳沒有吱聲,埋頭在紙上設計著圖紙。方師傅說,那麼,抓緊跟政府聯繫啊。阿彪說,怎麼聯繫?跟誰聯繫?方師傅說,逐級向上面反映啊。阿彪說,要有憑證,無根無據的,誰相信你?

沉默片刻後,有性急的人開始嚷嚷起來,說盼星星盼月亮想不到盼來這麼一個結果,強烈要求退款。宋音忍不住了,大聲說,你們不想發財了?性急的人說,不想發財了,還是過自己的安穩日子。這時候老陳開腔了,他將鉛筆一摔,怒聲說,吵什麼!吵什麼!我已經將信掛號寄給中央辦公廳,他們總不會這麼快回復,總要等些日子吧?我都不急,你們急什麼?金庫都給你們看了,雖然是空的,可一般的人能知道嗎?能見著嗎?真正的金庫如果這麼容易見到,不早就被搶光了?行,不想幹的退出好了,這麼點兒耐心都沒有,還想幹大事,豈有此理!

大家面面相覷,不吱聲了。張書記說,好了,好了,大家耐心點兒,先回家去吧,該幹嘛幹嘛,有消息的話,會及時通知大家的。眾人便散了。

過了一些日子,還是有人上龍會老村7號吵著要退款,人心動搖,大有蔓延之勢。阿彪對老陳說,趕快叫老人拿出點兒真東西,不然,會越鬧越大,產生嚴重的治安事件。老陳青著臉說,好的。

漫長的梅雨季節終於結束了,太陽發出豔麗的光,剡江的水清了不少,有竹排漂過。阿彪照例向龍會老村7號走去。剛剛妹妹告訴他,山裡的老人拿來了鉅額美金。前些日子,一個幹部模樣的人出現在老陳家裡,說是中央辦公廳的,同時他帶來了一個戴著眼鏡的專家模樣的人。專家拿著放大鏡將債券研究了半天,嘀咕道,看著像是真的,便要將債券帶走,說再交權威部門鑑定。老陳死活不同意。於是他們拍了照走了,說很快會有結論的。

“中央來人”的消息振奮了人心。龍會老村7號又熱鬧起來,陸續有新人加入,其中幾個還是老闆。老陳的臉色越來越紅潤。阿彪卻在心中疑問,既然是中央派來的人,地方官員為何不陪同?這不符合慣例,會不會是假冒的?阿彪向妹妹說出了自己的疑惑。宋音說,你這個人就是多疑,跟你做事一點兒意思都沒有。阿彪說,騙子就是讓你們覺得越來越有意思,這樣才會上鉤。宋音說,不跟你說了,你這種喪氣話可別在老陳家說,影響大家的心情,你知道別人背後叫你什麼嗎?喪門星!

現在,聽妹妹說老人拿來了鉅額美金,阿彪興趣大增。看來,謎底馬上要揭開了。

龍會老村7號簇擁了許多人,八仙桌上擺著一個十分精緻的玉石盒子。老陳打開盒子,小心翼翼地從裡邊取出一張錢幣。錢幣上印著美國總統的頭像,上面的數字大得驚人,1後面竟然有6個0。老陳將美鈔放在掌中,鈔票竟自動慢慢地捲了起來,最後變成了圓筒形。大家看得目瞪口呆。老陳用一種咄咄逼人的口氣說,你們看到過這樣的鈔票嗎?你們拿出口袋裡的紙幣試試看,會不會自動捲起來?小陳掏出一張五十元的人民幣,攤在掌上,人民幣一動不動。這是美國百萬富翁券。老陳不容置疑地說,貨真價實的百萬富翁券!一個姓金的老闆擠上前去說可不可以讓他試試,老陳說當然可以。百萬富翁券又奇蹟般地在金老闆手中捲了起來,彷彿含羞草似的。金老闆點點頭說,如果是真的,肯定有人要。老陳說,現在人民幣兌美元是一比七多一點兒,如果有人要,我給他一比六。金老闆說他去聯繫。老陳說,好的,如果有人要,就是六百萬,我先將本金還給大家。

聞言群情振奮,大家的眼睛亮晶晶的,似乎看到了發財的景象。妹妹在家裡跟妹夫掰起了手指,說不要百倍,就是十倍,便可以買新房子了。妹夫說,你做白日夢吧。看著妹妹興高采烈的樣子,阿彪說,你別高興得太早。妹妹說,反正馬上要揭曉了,如果百萬富翁券是真的,那麼債券肯定也是真的。阿彪說,方師傅說得對,騎驢看唱本,等著瞧吧。

沒過幾天,金老闆帶來了一個人,說是在寧波做海鮮生意的大老闆。這天是7月1日,香港正式迴歸的日子。大家聚集在龍會老村7號一邊看電視新聞,一邊聽老陳高談闊論。老陳的意思是香港迴歸了,兩岸統一是遲早的事,到時候大家都是有功之臣。海鮮老闆挺著一個大肚子,將百萬富翁券打量了半天,說,我有一個要好的朋友在央行工作,如果央行鑑定是真的,我照單全收,如果是假的,對不起,你老陳有坐牢的風險。

怎麼會是假的呢?老陳信心十足地說,百分之二百是真的。

海鮮老闆說,好的,我來跟央行的朋友聯繫。

第二天,央行的朋友來了消息,叫他們帶上百萬富翁券進京。老陳不答應,說價值這麼大的東西怎麼可以貿然帶出去。他的意思是要央行的人過來。最後,經過與海鮮老闆協調,決定央行的人過來,在本地的人民銀行作鑑定。

那天,阿彪陪著老陳和海鮮老闆去了本地的人民銀行。謎底馬上就要揭開了。阿彪的心情很複雜,他希望百萬富翁券是真的,因為關係到一大群人的切身利益,但他又覺得這不可能,從頭至尾他對這件事情都持懷疑態度。他們坐在銀行大廳等了半個小時,央行的人沒有出來,一輛警車卻悄無聲息地在銀行門口出現了。海鮮老闆大汗淋漓地從樓梯上下來,不斷地搖著頭。警察衝進來,走到阿彪跟前問,誰是陳義忠?老陳下意識地點點頭。警察拿出手銬,不由分說,將老陳雙手銬住。

老陳掙扎道,幹什麼?你們幹什麼?老陳又求救似的看著阿彪。阿彪將頭轉向一邊。

海鮮老闆對阿彪說,假的,假的啊,連我也差點兒受連累。

老陳大喊大叫,荒唐!不可能是假的!你們鑑定不了!要美國花旗銀行鑑定才能算數!你們冤枉好人!

警察毫不動容,將老陳扭上了警車。

老陳被逮捕的消息驚動了所有人,龍會老村7號人心惶惶。阿彪勸他們,散了吧,這件事情從頭到尾都不符合常理。吳娟不信,說,老陳是冤枉的,債券的事還沒有結果,中央馬上就會派人來的。吳娟的話又燃起了大家的希望。大家守株待兔似的守在龍會老村7號,盼望著中央的人早點兒到來。

然而,一個月過去了,中央的人沒有來,半年過去了,中央的人也沒有來,轉眼到了年底,雪花飄飄,中央的人還是沒有來。大家的信心在一點點崩塌。有幾個人到龍會老村7號大吵大鬧,要求歸還投資本金。但吳娟哪裡拿得出錢。大家的集資都被用在“債券”“玉璽”“百萬富翁券”之類的交換上,花費殆盡。

其間,老陳被起訴判刑。在一個飄著鵝毛大雪的下午,阿彪和宋音去探監。只半年的時間,老陳似乎瘦了一半,皮包骨頭,頭上僅有的幾根頭髮已經掉光。他面如死灰,不斷地咳嗽著,一見到宋音,便淚如雨下。他不停地哭叫,說他是冤枉的。阿彪看著他悽慘的樣子,心想,他可能也是被騙了,也是一個受害者。

又過了一些日子,有消息傳來,老陳死了,死在監獄中。死的時候,他兩眼大睜。

妹妹宋音犯難了。老陳死了,他的一對兒女怎麼辦?一直以來,妹夫是用自己的工資資助他們上學的。宋音問阿彪,阿彪看著妹夫。妹夫垂頭喪氣地坐著,說,這兩個孩子很用功,很會念書,成績在班級裡數一數二。

妹妹說,即使全校第一,又有什麼辦法,只有將他們勸退,我們自己也很困難啊。

妹夫搖搖頭說,孩子沒有錯,再艱苦一年吧,一年以後他們就畢業了,我看吳娟是個老實人。

阿彪非常贊同妹夫的想法,對,孩子沒有錯,這樣吧,要交學費的話,我也可以出一些錢。

從此以後,龍會老村7號日漸冷落。一年以後,連吳娟一家也不見了。鏽跡斑斑的鐵門緊閉著,一場鬧劇徹底結束。

〔原載《啄木鳥》喜歡大千世界故事匯的小夥伴記得點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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