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導《誅仙》之前的程小東講述香港電影的沉與浮'

在香港電影界中，有不少有名的武術指導。比如袁家班（袁和平、袁祥仁、袁信義）、元家班（元奎、元華、元彪）、劉家班（劉家良、劉家榮、劉家輝）以及成龍、洪金寶的組合。可是作為參與成就香港電影盛世的著名武術指導程小東卻是“孤家寡人”。他拍攝的《倩女幽魂》系列、《笑傲江湖》系列足以令其名垂影史，《新龍門客棧》中行雲流水的經典場面更是為人所稱道。近年來，香港電影持續低迷，程小東也漸漸做回武術指導的老本行，成為《少林足球》、《英雄》等片的票房保證。不過他說，他還要繼續做導演，做導演還是要過癮一些。八年，《誅仙》給了他一個機會證明自己，證明香港的電影製作方式還有存在的必要。

我曾經採訪過程小東。相信這個採訪的內容，可以幫助觀眾理解《誅仙》的電影美學，理解它的成與敗。

西閃問：我對《英雄》中的一場戲印象很深，那就是李連杰扮演的無名和甄子丹扮演的長空在雨中的棋館打鬥那一場。短劍對長槍，我覺得裡面有戲曲的影子。更準確的是京劇的影子。

程小東答：應該是的。我是學京劇的嘛。京劇的很多元素我都喜歡把它們用到電影裡。事實上我的電影風格受京劇的影響很深。

問：你年輕的時候學的是京劇，20歲的時候就改行去做了電視臺的武術指導，是什麼原因讓你改行的？

答：我八九歲的時候就開始學京劇，在東方戲劇學院學。可是我學了之後出來做本行就沒什麼前途嘛。你知道，在香港那邊什麼都要講經濟的，很難的，所以就改行嘍。去做武行，也就是現在說的龍虎武師。然後做替身啦，做武術指導啦，再做導演啦，就這樣的。

問：你第一個合作的導演是誰？現在還記得嗎？

答：嗯，胡金銓吧？對，胡金銓。他那時侯拍《俠女》的時候找我去，還有《迎春閣風波》。都是古裝戲。

問：你是做什麼？是武術指導嗎？

答：不是。我那時候是做替身。剛剛開始進入這一行。

胡金銓可以說是香港武俠片的宗師啦。他也是京劇底的，對中國傳統的美學比較有研究的，我從他那裡也學了一些東西的。我剛開始拍戲的時候愛看他的電影，找很多來看，學他的手法。那我們現在拍的電影應該都有他的東西在裡邊，京劇的、武術的。因為這是我們中國人的強項，外國人沒有的。美國荷里活那邊也要學我們的。所以這些已經是中國獨特的文化，可以傳出去的。

所以我拍的戲裡面都有很多京劇的東西，比如說京劇的身段等等。比如我拍的《倩女幽魂》，那裡面的身段都是京劇裡面的。

問：你覺得做導演和做武術指導哪樣更爽？

答：兩種。做導演是很辛苦的，但是很有滿足感。那拍出來的東西都是你的，等於是你的孩子，這種感覺很爽的。那做武術指導就比較輕鬆，比較掙錢，你不用做很多前期的工作，還有劇本啊演員啊什麼的準備，你就可以接。他們要我做武術指導一般都很配合我，儘量滿足我的要求。在我來講就比較舒服很多。而且時間也不用那麼長，不用像導演那麼要一部戲的時間。所以呢，兩種。

問：在你合作的導演中，徐克和王晶應該算是很主要的。你能談談這方面的情況嗎？

答：對，我跟他們兩個的合作比較多一些。

問：他們兩個的風格差別很大。

答：徐克比較藝術一點。王晶比較實在一點。（笑）他看市場要什麼他就拍什麼。

問：除了他們，你跟許鞍華也有合作。她的風格可是完全不一樣的。

答：你真厲害，還做了不少功課啊。（笑）

許鞍華的文戲很細膩，她的女性眼光，還有寫實的風格，都是和其他導演不一樣的。故事性不是很強，節奏也不是很快，但是她會慢慢慢慢地滲入你的內心，把你的情感部分抓住。我很佩服她。

問：然後還有張藝謀。他的風格你能適應嗎？

答：可以吧。他還是有他的優點。其實我們合作的時間很早。我導演的《古金大戰秦傭情》就是他做主角嘛。他有些東西是可以學的。

問：在導演中誰給你的影響最大？是胡金銓，還是後來的徐克？

答：我看胡金銓徐克和我是互相影響。胡金銓我剛才說了。徐克他有他的優點。他的文學修養、在劇本上的控制比較好。但是我在場面上的把握，在動作上的設計又給他影響。我們是互補的關係。

問：演員裡面和你合作的也挺多，比如《倩女幽魂》的王祖賢……

答：對，還有張國榮、張學友。明星裡頭和我合作的很多了。我剛開始拍電影《奇緣》的時候就跟周潤發合作。拍《東方不敗》，和林青霞。還有李連杰、劉德華、梁朝偉。香港好的演員我幾乎都有合作過。

問：張學友在《倩女幽魂》裡邊演的好象是燕赤俠。

答：對。他唱歌很好，演技也好。

問：你對張國榮的印象怎麼樣？

答：張國榮那時候演電影還沒有紅，還是歌星。但是他很聰明，很有表演天賦。拍戲的時候他總是有很多好的意見，風格也很有自己的一套。雖然是新人，但是蠻聰明的。

問：可惜他已經過世了。還有梅豔芳，跟你也有很好的合作，尤其是在《東方三俠》裡頭。一個她，還有張曼玉、楊紫瓊。梅豔芳給你的感覺是怎樣的？

問：梅豔芳也是一個很聰明的演員。她有她的氣質。我覺得她的氣質很特別，跟鞏俐一樣，她不是很漂亮。但是很特別。你說鞏俐很漂亮，也不是，但是很特別。一看就有感覺。

答：香港導演好像都很有表演慾的。比如徐克、王晶，還有很多都愛自己上鏡頭的，可是你自己主演的電影好像只有一部。

答：不止。

問：不是隻有一部《玩命雙雄》嗎？

答：不止啦。有好幾部。《玩命雙雄》裡頭我只是客串啦。男一號的我就拍過兩部。我剛剛出來沒多久就在邵氏（電影公司）拍過一部什麼《出籠童子》。後來我覺得自己不是很喜歡做演員，然後還是去做武術指導啊導演了。

問：香港的武術指導裡邊有幾個是很厲害的。一個是元奎，一個是袁和平，當然還有你。你應該算是金牌武指第一人了。

問：我看不是說我很厲害。我覺得香港的幾個都很厲害。除了元奎袁和平，還有洪金寶啦，成龍啦。成龍除了做演員很厲害，做導演和武術指導也是很厲害的。所以說不是我一個人。我覺得每一個武術指導他都應該有自己的風格，這樣才可以給觀眾不一樣的選擇。

問：你覺得自己的風格是什麼呢？

答：觀眾想看很實在的，很傳統的動作，那你去看袁和平的。對不對？你想看飄逸一點的，美感多一點的，那你要看程小東的。你要看有趣的好玩的，你可以看成龍的。你要看剛健的，凌厲的，你可以看元奎。所以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我覺得不管是做武術指導還是導演，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悟格”。就是要有自己的風格。你沒有，那麼你就不成立。比較有自己的格調，那麼觀眾才去看你的電影。

問：你認為你的風格就是飄逸的，美感的？

答：對。我覺得這裡面有中國傳統京劇和美術的影響。我希望我的動作也好，電影也好，都是充滿詩意的。

問：可是我卻要提一個批評意見。你在《英雄》中給章子怡設計的動作我卻覺得不大好，那麼多的凌空旋轉動作，簡直是和力學原理開玩笑。

答：這是劇本的要求。故事裡他們幾個的情況都是通過無名和秦始皇的對話裡說出來的，劇本要求每個人的動作要不一樣，那是想象出來的東西。所以我這樣設計了。導演要求每一個角色的武打動作都要不一樣啦，所以才這樣。再說章子怡還有另外幾個人一點武功基礎都沒有，那麼就只好用其它辦法來表現了。

所以說我們這一行搞動作創作的永遠是在走鋼絲。走得不好就摔下來了，得一步一步的走。有的觀眾不接受，他就覺得不好。這也是有道理的。可是你要創作，你要有新意，又得不停地向前走，不然也得摔下來。這是兩難的境地。

問：總的來說《英雄》的動作設計有創新，但是沒有你以前拍的片子那麼流暢寫意了。

答：這裡頭導演要考慮的更多一些。

問：做導演方面，你認為自己最成熟的作品是哪一部？

答：我個人比較喜歡《倩女幽魂》和《東方不敗》。

問：那麼做武術指導最滿意的是哪一部呢？

答：應該是《新龍門客棧》。現在很多人還學我那部片子。當年也拿了金像獎。

問：對於香港電影的盛衰，你應該說是其中的一個見證人。香港電影在經歷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繁華之後如今走到頹廢的地步，你覺得這種情況是可以接受的嗎？

答：可以接受。因為這個情況是我們預計到的。（上個世紀）九一、九二年電影很火的時候我就覺得這裡面有一點不對了。

問：是什麼不對了呢？

答：任何東西永遠都是在循環中的。香港電影也是這樣。到了一個最高峰它就掉下去了，很正常的。

問：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

答：我記得當時也出了很多不好的電影啊。大家一窩蜂地去拍同一個題材， 把它拍臭拍爛為止。觀眾們開始覺得受騙了，覺得你們在蒙他們的錢，電影院就沒人去了。然後翻版的影碟又衝擊得很厲害。後來又碰上亞洲經濟和香港經濟的問題。結果就不行了。

那時候我們香港電影的票房比外國電影的票房好的。後來外國的慢慢超過我們了，因為別人的製作認真啦。再加上別人的電影都是千挑萬選出來的，當然是好電影了。跟我們自己的一比就高下出來了。結果我們不行了。

問：說到這裡我要說說王晶的壞話，雖然你現在和他合作很多。

問：你說。

記：王晶的名言就是要“討好所有的人”。結果他就不斷複製自己，尤其是早期的自己。這可以說是香港電影走向沒落的一個典型。其實在早期，王晶的電影還是不錯的。

答：對，對。他其實是一個很有才華的導演。（笑）他就是太多產。一年要拍很多。甚至同時接好幾部戲來拍。

問：香港電影有沒有走出困境的辦法呢？

程：要有好的製作啊。很多都要好才行，好的編劇、好的導演、好的演員。

答：這些東西有嗎？

程：有啊。你比如說《無間道》。應該開始慢慢有一點起色了。

問：可是在我看來《無間道》後來還是陷入了自我複製的怪圈。

問：慢慢來。很多事情是要講配合的，比如我做《英雄》，很多方面的配合都到位了，你看票房就很好啊。很好的導演、很好的演員，還有很好的宣傳。宣傳也很重要的。香港的電影要看大氣候小氣候，所謂天時地利人和嘛，不是說一部電影就能改變的。

問：好像這幾年你自己導演的電影很少了？

答：對，不過也有。我也到荷里活導演了一部片子，都是用的國外的演員。幹我們這一行要不停地拍。越拍，你的東西才會越好。越停，你的東西就會越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