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爾多斯1980時裝溫馨說
留心家鄉的美
哈哈，所謂黃詩
是黃亞洲寫的詩
黃亞洲來山西長治轉了一圈
寫了一組詩意散文
所謂詩意散文
大概就是詩歌的魂
散文的形吧
我從來沒見過誰這樣描寫
歌頌長治
一邊讀
心裡怦怦跳
太行山大峽谷：“天空之城”崖壁電梯
驚駭的五十二秒，驚心的二百零八米！
——我們以最快的速度從地底直竄山頂，每秒四米！
長見識了，這世上最高、速度最快的崖壁電梯！
想快速上升麼？太行山的這柱人工脊椎，其實是裝給你的！
你想想，竄到山頂之後的事情，是不是更加驚心？這裡，我說的當然是玻璃棧道：
太行山只以一塊薄薄的玻璃托住我，托住一個高處不勝寒的道理！
天空之城有云，有霧，有鳥鳴，有玻璃給你的人上人的感覺；但是此刻，雙腳為什麼悄悄發軟？我的脊椎裡，為什麼，有每秒四米的冷風？
太行山心善，以一柱二百零八米的人工脊椎，為你，描述了一個太虛幻境的道理。
下面，是踏實的你；上面，是玻璃。
船遊八泉峽
彷彿，一把尖細得像線一樣的鋸子，依著整座太行山往下鋸，一直，鋸到腳後根部位，哪怕得賠上億萬年的功夫。
當然，你猜出來了，這把鋸子，只能是水做的。
現在我就走在狹窄的鋸縫裡。跳動的鋸齒，是深藍色的波峰與波谷，魚是鋸末。
我抬頭看天，天也是一條曲曲彎彎的河，但水色發白，沒有我手邊的好看。
褐色的峭壁佈滿圖案，我看不懂，但是每個地質學家都看得懂，有人點著說：
太古界、寒武奧陶紀、新近紀，但此時依次走過我面前的，卻是顧愷之、黃公望、潘天壽。
船回碼頭，奉還救生背心。從最美麗的境地出來，也得舒口長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彷彿是一場脫險。
壺關縣，萬里森林防護牆
請好好看我，也可以對我拍照。
我承認我有“天下第一長牆”的美譽，我不反對你們用瞻仰長城那樣的目光看我。
我確實能幹：我防火、防盜、防牲畜侵害；我保水，保土，保住良好的生態；我逶逶迤迤，連綿不絕。壺關的百姓用了整整四十年才把我分娩出來，又飽含著熱淚，喊我兄弟。
他們能不激動嗎：全縣的森林覆蓋率從百分之七增到百分之五十！一座縣城，每天被小鳥吵醒。許多吹向街巷的風其實不是風，是油松的香味。
說實話，我的功勞是百姓的功勞，是十任書記與十二任縣長手裡的綠化接力棒！真的，要把我分娩成萬里的長度可不是一件易事。一種最堅韌的精神，被壺關百姓，用文火燉著。
好好對我拍照吧，我粗獷、細膩、結實，發育得很有氣勢。我的口號是，我在森林在！——這一意志，也是壺關用文火燉著的！
血液在石頭之內，始終沸騰，不信你摸摸我！
你摸著我，你也就是我的一塊石頭了！歡迎你全身的經絡成為“天下第一長牆”，歡迎你來壺關護林！
嶄新的旅遊勝地：長治振興小鎮
讀讀下面這些景點名稱，看看能否讓你心動：孝廉公國、格桑花海、鵲橋仙吊橋、生態遊樂館、農民藝術館！
再說一些吧，心動了嗎：槐蔭寺、抗戰主題廣場、體驗式採摘園、恐龍館、跑馬場！
再說幾個，看看如何：音樂噴泉、大型生態酒店，四合院的“花間堂”民宿，還有造得與北京天壇一模一樣的文物收藏館！
關鍵是，上述所有景點，都屬於一個村子！你從地圖上的一個針尖裡，發現了一個萬花筒！
振興村的旅遊業火了，一個春節，竟然，三十萬人蜂擁而來。曾經貧窮的村子，現在每天都浸泡在鑼鼓、歌舞與歡樂中。別墅裡的農民整夜睡不著：咋的天堂說下來就下來了呢！
我今天坐遊覽車繞村走了一圈，頭有點暈，嗡嗡嗡的。不好，我一定是變成一隻蜜蜂了！
只緣此地，花色太好！
振東的健康產業，現在聲名如雷
振東集團與我，似乎息息相關：我有一次服用補鈣藥，藥盒上就寫著“振東製藥”。
今天我的感覺是：我身上增補的鈣質，原來都是振東的衝勁！
原來，振東，有勢不可擋的意思！
一九九三年艱難起步的一家加油站，不會想到，十幾年以後，會與美國、英國、德國、澳大利亞簽約合作，公司遍佈世界！
難道說，起步於“加油”，是個彩頭？好像是，也好像不是。有人介紹說，關鍵是，他們有一種民族自豪感！每個振東人的骨頭裡，都有最高值的鈣！
我現在走進他們的科技中心，各種先進儀器與植物的根、須、莖、葉、蕊緊密纏綿。這就是說，振東，如今還是個加油站，他們給自己加油，也給世界加油！
顯然，以後，我上藥店，得多看看盒子上的廠名，看看是不是跟“加油”有關：我需要從一粒藥中，獲取一群人精神裡的鈣質！
長子縣街心：精衛鳥雕塑
精衛鳥之所以對自己的填海偉業這麼有信心，是因為，山西有個長子縣；是因為長子縣城西二十五公里處，有一座發鳩山；是因為，發鳩山上，有數不清的閃閃爍爍的小石頭！
大海再大，也怎能抵擋小石頭每天的衝鋒陷陣！
精衛鳥對發鳩山在關鍵時刻的支援，十分感激！為此，她向大海宣戰，她必須填平這個淹死了自己的仇家！為此，她及時把一顆即將熄火的心臟，從人的身上，移到了鳥的身上。
我站在長子縣的街心，仰臉，向精衛鳥致敬，向她舞蹈中的不可一世致敬，向她用尖喙挾起一座座大山致敬，向雕塑了這座鳥兒的長子縣父老鄉親致敬！
我看見她銜起一座山，又一次出發了；我知道不是她出發了，是一個縣的人民集體出發了！
發鳩山，其實應該讀作發令槍，是一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意志出發了！
一隻小鳥，喙舌間都是血，雙翅掛滿雷電與冰霜。
我要昭告天下，她的每一次飛行，都不是在做無用功！請記住，精神裡的任何東西，都不是無用的。
長子縣的木化石
兩億五千萬年前的東西，突地就站到你面前，像一根迎面擊來的木棍。
盯著你，只隔一層薄薄的玻璃罩。
有害怕的感覺嗎？
比你個子還高，曾經轟轟烈烈活過、招搖過、吶喊過、生兒育女過——現在，盯著你！
他盯著你的目光很短促，只間隔兩億五千萬年。
那時候這裡一片汪洋，他努力攜帶一大片陸地漂洋過海而來，卻又突然沒入海浪！
一腔的家國遺恨啊，所以至今，目光銳利。
他唯一能做到的是：自己的死相，尚可力所能及。於是，下決心，讓自己全身骨肉，長成盔甲！
他現在又從海底升起，站上山坡，盯著你，讓你結結實實感受兩億五千萬年前的迎面一棍：活出信念的，即便死了，也還是一身盔甲，還能不倒！
真相是，他根本看不見我。他怎麼會看見我呢，我一生就沒穿過盔甲！
在他攜帶來的這份土地上，不會有我這個鬆垮的人屹立的位置。
我只是自己看見自己，發愣，站如木棍。
長子縣的崇慶寺關著許多故事
許多好聽的故事關在寺廟裡，它們當然都想突出門外。崇慶寺是個四合院，殿都小，牆都厚。突圍有難度。
而我們一個個的，都是鑰匙。
說錯了，真正的鑰匙，是講解員姑娘。
伶牙俐齒的，高高低低的故事就順著齒縫，從殿堂出來，爭先恐後，開啟人心。
就譬如大士殿，十八個羅漢帶著各自的十八段精彩，撞擊我的人生 ，毫無顧忌，就彷彿他們所降服的龍與虎裡，趴著我們靈魂的野性；
就譬如十帝殿，中國的十個帝王被封為閻王，至今對他們的順民的後代，還施以人與鬼的恐嚇；其中有秦始皇，對知識分子最狠的一個。
許多好聽的故事，自北宋就關在這裡。現在，它們順著鑰匙的齒縫，歡歡喜喜，打開一批批的心房與心室。
我聽見四面八方都響起了清脆的咔嚓聲。只是，我自己這把門鎖，好像有質量問題。
我瞭解自己，便宜沒好貨。
長治國家城市溼地公園
我立即有了這樣的聯想：一片清清淺淺亮的發白的水，與一片擠得密密麻麻的楊樹、柳樹和槐樹，多麼像一張宣紙上的墨團與留白。
至於一灘一灘的蘆葦蕩，那是宣紙上一團一團的水漬。野鴨成群降落之時，這些水漬會起變化。
長治的百姓，全都喜歡展覽在城市客廳裡的這幅水墨：七百四十公傾，一整張的宣紙啊！
穿梭其間，是他們的最愛。他們的心情，是舒展的羊毫與狼毫。
今天黃昏，我一直跟蘆葦與菖蒲坐在一起，彼此輕輕擺動。一縷晚風，持續搖著我們，這縷風是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做的。
抗大一分校北崗舊址
我要通過一副綁腿的線索，探究你入學的途徑：你是爬過日寇封鎖線而來的，先設法到長治，然後，到崗上村。
我要通過炕上這個疊得方方正正的綠色被褥，瞭解你每日的緊張：集合、放哨、站崗、打靶、借天主堂聽大課、挖防空洞、向群眾宣講抗日救亡！
我要通過一頂沾血的灰軍帽，打聽你犧牲的過程。知道你，半年後，隨校辭晉赴魯，途中接敵，你當即就搬出了自己的打靶成績，在鬼子胸口，找到好幾個十環和九環！
最後，你的同學們一邊痛哭，一邊，把一朵野菊，插入你的鬢髮。
我要通過抗大一分校的舊址，尋覓無數個你，尋覓無數副綁腿、無數條被褥、無數頂軍帽！
我要通過一九三九年的山西長治，摟住延水河、寶塔山與中國人民苦難中的重託！
炎帝在山頂俯瞰著長治市
炎帝在山頂俯瞰著長治市，他不僅僅是俯瞰，手裡還捧著東西。那東西沉甸甸的，他雙手捧著——那是谷粟！
在長治市區的制高點老頂山建造炎帝紀念館，絕對有道理，長治有太多的炎帝足跡，應該讓他走上山頂，讓他手裡的穀穗，成為長治的海拔，讓長治的高度，有沉甸甸的感覺！
炎帝教民播五穀，教民醫藥與製陶，教民健身與音樂！
——炎帝就是海拔！每天能讓炎帝俯瞰，心裡踏實！
汽車直接開上了老頂山。現在我下車，仰看炎帝。我長歲數了，身軀遠遠沒有炎帝那樣挺拔，這一點，作為子孫，我深感羞愧。
又想，哪怕，做他手中捧著的那一枝彎曲的穀穗，我也幸福感滿滿啊！民以食為天，飽了，比啥都強！
炎帝，我深感羞愧，作為你子孫的子孫的子孫，至今，我精神的高度，就這海拔。
法興寺的思維菩薩
一向把羅丹的“思想者”奉為人類思維之圖騰，直到今天，看見了你；直到，在法興寺，聽了吹不滅的佛燈、石頭做的塔殿種種故事之後，在圓覺殿兩側，看見了十二圓覺菩薩；且在其中，看見了你！
你的坐姿與別的不一樣，你在思考。你思考的樣子也不一樣，你太專注。你進入了思想的圓心，因此，你的神態，已美麗得如同思維本身。
你的思考顯然是東方式的思考，所以，眉眼之處才有如此的典雅與高貴；顯然，西方的羅丹沒法塑造你，他的思考，大多鼓凸於人物的肌腱。
北宋的哪位雕塑師，給了你攝人魂魄的魅力，把紫竹獨步，給了法門？把肆意飛翔，給了圓融？
悄悄說一句，修成這樣的觀音相，是我的夙願。我這輩子的思考樣式，從今天起，不想再交給羅丹，而想交給北宋的匠人！
長治學院，講課記
要感謝你們的掌聲和我手中這本兼職教授證書。你們目光裡的火焰，我在中國革命歷史的各個階段都見過。今天，我主動點燃了許多歷史的灶膛，卻看見火焰，在現場明明滅滅。
雖然你們都是中文系的，跟我一樣，但你們的課本里不光有文人還有武將。你們的墨，磨起來，都會四濺火星。
當我說到，歷史的流水，總有革命黨的軍火船駛過；南方甜糯糯的戲劇拖腔，會拖出閃電與霹靂；這時候，我就聽見火花在現場噼啪作響。
互動環節，果然，你們把瞄準鏡指向了我。你們在我誇張的手勢裡，發現了歷史的誇張。
兩個多小時，我跟你們在歷史的拐彎處撞在一起。你們始終敏銳，而我視力有點老花。你們看見的是灰燼的輝煌，而我，聽見的是火裡的風聲。
兩個小時後，我就將告辭這個學校。過些年，你們也將如此。
但讓我們，都記得今天這個夜晚：我們共同用麥克風這根燒火棍，把好幾段悶燒的歷史捅開了，彼此瞳仁，火光熊熊。
潞安集團，煤基清潔能源公司
確實，煤化工是一篇大文章，對煤炭的利用，必須是“榨乾吃盡”；煤的銷售意識，必須改“噸”為“升”！
這是一場革命，也是規律：革命總會在最黑暗的地方爆發！
確實，作為一九四五年，中國共產黨人從日寇手裡接管的第一座現代化煤礦，今日的潞安集團有辦好這件事的強大意志！
顯然，這已經不是煤的概念了：食品級白油、特種航油、疊合高密度燃料、火箭推進劑、單烷烴溶劑、異構烷烴溶劑、乙酸脂、戊二醇、高碳醇、烷基苯、太行潤滑油。
當然，這已經不是煤的概念，但是，我還想進一步告訴你：這是詩句！
今天給我作介紹的年輕工程師，他也不是在說話，他是在朗誦！
致敬，五陽煤礦的勞動者
我看見挖太陽的人現在從井下轟隆隆升到井口了，那位井口把溝工，現在可以叫作井口升降指揮員，一聲吆喝，安全柵欄門就打開了。
這群黑衣黑盔的挖太陽的年輕人，帶著疲憊，帶著笑，直接就去浴室，然後就去二十四小時都候著他們的食堂，然後，就奔家屬區，擁吻家裡苦等著的月亮與小太陽！
我斷定他們的黑衣黑盔，一定是太陽烤黑的。
對於藏匿很深的太陽，他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間斷地切割、挖掘、搬運。無數的光線在他們手裡，一截一截暗淡下來，但是，即便，變成了叫做煤的烏黑的東西，看上去，也是通體光澤。
他們當然知道，整整五個太陽藏匿在此，千百年來百姓就是這麼流傳的：
后羿射下九個太陽，其中五個，掉落在長治襄垣！因此，他們覺得自己的任務非常神聖，那就是，把這些巨大的太陽弄黑，一點一滴拉出井口，以便點亮中國人民的生活！
后羿負責打上半場，他們負責打下半場！
日以繼夜挖掘太陽，使他們自己，也有了太陽的品格。
記得一九六一年的全國困難時期嗎，煤炭積壓，礦上連續三個月開不了一分錢的工資，但是他們照常天天上班，彷彿，地層深處的能量，能夠直接進入他們的胃！
我必須提到後來的十年動亂，那些年寒暑顛倒，甚至槍炮齊鳴，但是這個礦沒有停過一天產，工人沒有缺過一天班，他們想法樸素：
國家沒有能源不行！既然地面缺少了溫暖，他們就齊心合力，多切割幾塊太陽，推出井口！
更大的勞動熱情出現在改革開放之後，光是他們自己的發明創造，就超過了百項。
聽聽：電動工字鋼整形機、百噸大型煅壓機、電動撥管機、高壓管鎖口機、高壓管切割機！
這些年，礦區捷報頻傳，太陽以井噴的形式，湧出地面！
年輕的礦長今天在招待所食堂陪我吃飯，說起挖太陽的人，甚至，他眼眶都溼了。他說，就由於他們，我們五陽煤礦才敢提出這樣的口號：打造全國同類礦井標杆礦！
我很同意礦長的感慨，每天，帶著疲倦與微笑轟隆隆升上井口的人，使勁把太陽捧出地面的人，如同英雄后羿的人，才是人的標杆！
黑衣黑盔，這些烤焦的事物，是人間最為明亮的榮譽！
點贊長治的垃圾分類處理
我驚異長治的垃圾處理中心擺放了那麼多的綠色盆栽：幾十盆的文竹、幾百盆的綠蘿。
這風景，就像我在許多賓館大堂所見，告訴我，這真是一個垃圾處理機構？
顯然，長治垃圾處理工作的綠色，已不再是一個理論概念。春風有多麼乾淨，長治就有多麼乾淨。
先把溼垃圾變成乾淨的水，再把少許的垃圾渣滓填埋。先進的理念和先進的設備，已經讓長治成為全國標杆！這些文竹與綠蘿，你可以看作是垃圾的變身。
垃圾這人類的汙垢，終於無味無害。
今天我在溼垃圾倒料口觀察許久，聞不到任何異味。垃圾處理工穿著潔淨的工作服，一個個動作優雅，這風景，就像我在許多賓館大堂所見。
寫這首小詩之前，本來，我很怕垃圾會把這些詩句弄髒。寫完一讀，無味無害，完全夠得上一首詩的模樣，有文竹的風度，有綠蘿的清香。
作者簡介
黃亞洲，詩人、作家、編劇。出生於中國杭州。
現任中國詩歌學會常務理事、《詩刊》編委。曾任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浙江省作家協會主席。已出版長篇小說等各類文學著作40餘部，其中詩集28部。
2015年獲美國世界文化藝術學院院長獎，2019年任中俄萊蒙托夫國際詩歌節學術委員會委員。詩歌作品曾獲中國魯迅文學獎、首屆中國屈原詩歌獎銀獎、中國馬鞍山李白詩歌獎金獎。
編輯：蟲子
投稿郵箱：laojiashanxi@qq.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