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熟人吃麵條是很講究的,有的已講究到了“疙瘩”的程度,所以常熟人在外地吃麵是不大可能滿意的。北京炸醬麵、四川擔擔麵、蘭川拉麵、崑山爊灶面……這些麵食也算是大名鼎鼎了,可常熟人大多是不會買賬的。當著主人的面會說一聲“不錯”,心裡在嘀咕:“勿要做啥哉,這種末事……”炸醬麵不就是個辣嗎?擔擔麵、拉麵考究的是有咬勁,殊不知太有咬勁,面汁就進不了面,就和湯“隔”了。


常熟記憶之:常熟一碗麵

常熟人不在生面上做文章,採用標準粉的機軋面。這種面韌性得宜,肯入味,營養好。爊灶面也講究麵湯,但單一,紅得太“亟”,吃一次蠻好,再吃就覺重複。刀削麵怎麼樣?常熟人竊笑:那不就是我們家常吃的“面腳板”嗎?

常熟的面腳板也是日常美食。要用酸鹹得宜的醃菜“合湯”,順手還要下一把絕細的筍絲。面揉成手臂粗的扁條狀,“伏一伏”,待麵湯沸了,用刀現切現下鍋。面腳板不可以預先切好的,預先切好必得用乾麵粉來防黏,把乾麵粉帶下鍋,湯就渾了,不好。

常熟記憶之:常熟一碗麵


常熟人日常還吃“菜下面”。不過湯,面熟了再下菜,爛糊爛糊的,所以又叫“爛糊面”。爛糊面只在秋冬吃,秋冬的菜經了霜,好,還有毛豆子呢。常熟人做爛糊面是絕對不會忘記毛豆子的,如果沒有毛豆子就不做爛糊面。毛豆子要現剝的,帶著“胎衣”和“綠血”,鮮潔。毛豆子起鑊時尚有咬勁,所以爛糊面其實不是一塌糊塗,還有可嚼,一嚼,隱隱有點天然的甘(不是甜),有點大地和太陽的香味,靈光。做爛糊面是在晚頓,一煮一大鍋,故意留下一小半作次日早餐的“炒冷麵”。炒冷麵當然是要起油鑊的。伏了一夜,爛糊面已經凝成青青白白一塊,下油鍋是用剷刀一塊一塊切著下的,一顫一顫的惹看。下了鍋,不忙翻炒,故意讓沸油炸黃一小部分面塊,就有了一種油焦香。看看不夠吃,可以再加點冷飯下去,就成了面夾飯,更有“骨子”了。炒冷麵的味道比爛糊面勝一籌,香、肥篤篤、入口即化,妙不可言,營養組成又極合理。天冷,能吃辣的可下點辣,出一鼻子汗,舒坦。

常熟記憶之:常熟一碗麵


上臺盤的當然是炒澆面,那要到專門的麵店去吃。賓館也有面,那只是走過場的“主食”,人家不重視,還是到麵店去吃。

常熟麵店的師傅大多肯動腦筋,常熟人吃麵的疙瘩勁就是被他們寵出來的。也可以反過來講:這些師傅是被常熟吃客講究出來的。講得完整點:兩者是互相推動的。這個和評彈名家與老聽客的關係是一樣的。從某種意義上說,有什麼樣水平的聽眾,就有什麼樣水平的說書先生。常熟所以出了那麼多評彈名家,就是因為擁有大批水平了得的老聽眾。老聽客中好多是上“段位”的票友,下水唱一段拿手的片子是隨口的事,還說得出師承何門何派何人。在這樣的聽眾面前,你先生上臺敢搗漿糊啊?先生上臺如臨深淵,就會在藝術上精益求精。等到書先生修煉成家,對聽眾又來了新一輪的藝術培養。如此這般,常熟就成了江南第一書碼頭,成了評彈第二故鄉。這些稱謂不是哪個協會頒的,是老百姓和歲月賜予的。

常熟記憶之:常熟一碗麵

常熟炒澆面也是這樣發絡起來的。

吃客叫面,除了點“澆頭”,還有其他附帶要求,如:寬湯、緊湯、拌、免青、重青、重面(加量)、輕面(減量)、硬點、軟點……不一而足。跑堂喊:“本色划水一碗加量寬湯重青帶硬哉……”其實就是一碗爆魚面。“本色”就是爆魚,“本色划水”是指定要連著魚鰭的那塊魚肉。“青”即大蒜葉,方言中叫“大蒜花”,“重青”就是要多放大蒜花,“免青”就是不要放大蒜花。跑堂要應對許多吃客,這“一口清”已經不容易,還要講究抑揚頓挫喊出味道、喊出藝術來,難。

什麼澆頭也不要就是“光面”。但生意場上忌諱這個“光”字,就改稱“陽春麵”。有人說古時一碗光面十文錢,“陽春”就是取的“十月小陽春”的意思。陽春時節,一片大好春光,而且“陽春”兩字喊出來跌宕有致,朗朗悅耳,喊得店堂裡一片春光。

吃魚面一般是寬湯,吃肉面一般是緊湯。也有喜歡吃幹頭貨的,就叫“拌”。一般的麵店沒有羊肉面,那是羊湯店供應的。到羊湯店你千萬別叫“拌”,人家會笑你假充內行,那是“洋盤”(羊拌)的出典。

常熟記憶之:常熟一碗麵

也有點“雙澆”的,如:魚肉兩鮮,鱔糊燜肉,蝦腰……鱔絲是預製的,鱔糊是要現炒的,人稱“響油鱔糊”。“蝦腰”即是蝦仁炒腰片。鹹菜魚片是白湯,也要現炒的。這樣的面叫“炒澆面”。

常熟記憶之:常熟一碗麵

那時候吃炒澆面有點闊少派頭。發展到今天,常熟人的生活水平提高,炒澆面的“受眾”大大擴展;到後來,除了燜肉、本色等少數幾種,其他的澆頭都發展為炒澆了。大排、魚排等也考究現炸現吃,本質上也是炒澆。常熟炒澆面就是這樣發展起來的。

常熟記憶之:常熟一碗麵

現在的麵店不用跑堂,採用半自助的形式,很好的。店堂和廚房之間有一個大窗相通,吃客就在那裡向面師傅“點面”。要鹹要淡要寬要緊要加點鹹菜開開胃什麼的,你只管開口就是,一律不加錢。對了,還有香菜,要加儘管加。堂內堂外有了溝通,又目睹面澆頭的製作過程,吃客心裡踏實。炒澆的面起鍋要早一點點,麵條的最後催熟靠的是隨即下碗的、沸燙的澆頭。這一催,麵條吸納了澆頭的濃汁,就鮮得“透”了。這是炒澆面所以入味的緣由了。

有客自遠方來,我常會自豪地領他們去吃常熟炒澆面。那些麵店當然是我反覆試吃過的,有把握,他們準能一吃難忘。下次再來,他們大多還念念不忘,提議“再去那個店吧”。店名倒不一定記得住的。

常熟記憶之:常熟一碗麵

麵店經營的認真與否,一看澆頭,二看湯汁,三看麵條。面下鍋,到一定火候,就用長筷撈起。麵條並不直接進碗,要撈到竹製的“抓籬”裡過渡一下。右手撈麵,左手不停地顛簸抓籬,把鍋水瀝掉。經過反覆過面,鍋裡的水總有點渾,鹼性重,所以鍋水是瀝得越幹越好,否則會使面汁稀薄或變味。這就是美食家為什麼要趕“頭湯麵”的原因。鍋水瀝得如何,老吃客一看便知——面在碗裡打成團,小島似的不易散開的便是瀝乾了的,好。

有的常熟麵店有一碗“蔥爆鱔背”,不錯,是一種“熱炒幹拌”的新樣式了。“熱炒幹拌”是湖北的特色麵點,現在常熟面也吸收進來了。這說明常熟的炒澆面還在兼收幷蓄,不斷髮展。

蕈油麵是常熟的一個傳統特色麵點,是虞山特產松樹蕈的派生產品。松樹蕈和蘑菇不同,和一般的蕈也不同,特別有咬勁,有天然的鮮味,有野雞肉的口感,妙。傳統特色產品可以改進,但改時一定要慎之又慎,稍有草率就會失去特色,就拉倒吧。比如蕈油麵不宜用色拉油,要用上等的菜油和麻油。不都是素油嗎?不一樣,不信,你試試看。有些東西是說不清的,都說清了世界就只有意義沒有意思了。

常熟記憶之:常熟一碗麵

飲食文化是最講究實惠的文化。常熟炒澆面很實惠、很平民、很日常、很江南,人緣極好,品位不低,是值得為之寫這篇文章的。

如果評常熟十大傳統食品,相信蕈油麵會在其中。其實,“常熟炒澆面”整個兒就可以打造成一個品牌。如果覺得“炒澆面”這個詞太過直露,那就想一個類似“紅碗麵”這樣的名詞好了。如是,來常熟的外地朋友除了來吃大閘蟹、叫花雞,還可以去定點的麵店品嚐一吃難忘的常熟面了。


常熟記憶之:常熟一碗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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