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告訴你，這劇高級在哪裡——《長安十二時辰》
最近，無數媒體都在推一部劇。
大多數都說——這劇真高級。
但……
哪裡高級？
坦白說，我讀了隔壁同行四五篇文章。
他們千篇一律，統統都是在講，什麼情節緊湊，什麼服化道考究。
在我看來，沒一個真正講到點子上。
這時候，可能你會覺得我太狂妄，可能你會想說：“你行你上。”
OK。
我就用一篇文章，解釋一下這部劇，到底高級在哪裡——
《長安十二時辰》
以下簡稱《長安》
我先把話撂這：
《長安》有可能會成為今年最優秀的國劇。
理由？
我分為三個部分。
1.專業
從第一集，第一個鏡頭開始——
《長安》的創作者，就充分展示了，他們對歷史和視聽語言的專業性。
這一切故事，要從天保三載的長安城講起。
那一年，絕世美女楊玉環入了宮，安祿山成了范陽節度使。
那一年，杜甫遇見了李白，寫出《回鄉偶書》的狂客詩人轟然離世。
因此，為了還原彼時既壯麗又悲傷的情緒，導演先創作了一組長鏡頭。
我們來鑑賞解析一下這組長鏡頭——
第一幕，窈窕美女彈著琴，唱著時下最流行的《清平樂》。
侍女眺望窗外，發現男人們暫停了工作，都沉溺於樓上的美妙風景。
當美女唱道“御前閒舞衣裳，誰道腰肢窈窕”時——
一男子，竟聽得痴醉，一時疏忽致使燈籠著了火。
所幸，眾人眼急。
火被撲滅了。
可是……
原本光彩奪目的燈籠，卻被燒得滿目瘡痍，再也無法恢復從前壯麗。
這情節設計，這對大唐興衰史的象徵和隱喻，恐無需我再多言了吧？
第二幕，一名老吏四處張望，為“開市”而前去城門奔忙。
老吏身旁有一女童，喊了聲：“伯伯，上元安康。”
兩名旅賁軍胸有成竹，說著：“十拿九穩，萬無一失。”
但。
與此同時，只要你把聲音調大，就能隱約聽見一句沒有字幕的臺詞：
“這家店，不是你的！”
什麼意思？
吼出這句臺詞的，是旅賁軍的一名士兵。
而這名士兵，正強壓著薛記糕點店的老闆。
短短一分鐘，創作者就用視聽語言成功揭示了——
看似安寧的背後，其實存在著許多潛在問題。
遺憾的是，朝廷被表面現象矇住了眼睛，並沒意識到這許多潛在問題。
長鏡頭的最後一幕，畫面由下至上，我們來到俯瞰長安城的門樓之上。
西市署主官頒佈聖人詔令，十二時辰（二十四小時）內暫停宵禁。
官民一致歡天喜地，慶幸自己生在如此自由開放的地方。
與此同時，也有人暗中開始摩拳擦掌。
摩拳擦掌者，是狼衛。
關於狼衛的歷史原型和作案動機，我不想解釋。
你只要知道，狼衛是一群犯罪分子，企圖搞亂長安城就行。
為什麼？
因為……此劇密度著實太大，內容豐富到令人髮指。
每看十分鐘，就相當於看了普通國劇一集；
每看一集，就相當於看了一部普通國產電影。
不信？
我們來品品李必這段臺詞：
右相林九郎慣長羅織術非他門下者皆羅織罪名著力剷除
同樣的意思，假設在另一部平庸的劇裡，由另一名編劇來寫，會什麼樣？
我試著用現代白話改了一下，你看像不像那些普通古裝劇的寫法：
右相林九郎最擅長使用陰謀詭計去誣陷別人只要不是他門下的人就會被他扣上編造的罪名被想方設法地剷除
如何？
先不談意境。
光是字數，就比原版多了兩三倍。
也就是說，同樣的長度，《長安》比普通國劇，至少要多兩三倍內容。
整部劇的節奏，就像刺客魚腸的殺技——迅捷、精煉、不留任何空隙。
本文截止於此，我已寫了一千四百字。
可實際上，也只是解讀了兩分多鐘，一個鏡頭和一段臺詞。
為了避免文章過於冗長，下面只能說些我認為有趣的東西。
2.細節
《長安》的創作者，對細節的把控，可用變態二字來形容。
比如，光線的運用。
第一集第十八分鐘，旅賁軍突襲狼衛巢穴，又是一組高超漂亮的長鏡頭。
突襲行動，是在光線充足的白天。
但，你卻只感到一股強烈的壓迫感。
這是因為，無論外面有多亮，狼衛都只能變成屍體，永遠躺在黑暗裡。
換句話講，當你雙眼失明，看不見太陽時，太陽光越強，你就越絕望。
長鏡頭的最後一幕，一名官兵潛入深處，遭到狼衛首領曹破延的偷襲。
可曹破延逃走以後，還是掉進一條黑暗的河裡。
趕巧，岸邊有一老翁，用竹棍將曹破延撈起。
那麼，曹破延從此就能遠離黑暗，直面光明瞭嗎？
通過聊天，曹破延得知——
老翁腰掛金魚袋，擁有入宮的權力。
因此，曹破延猜測，老翁的身份與官府有關。
因此，曹破延勒死了老翁。
荒誕的是——
老翁，其實並非官府中人。
老翁名為焦遂，實乃一介布衣。
歷史上，焦遂以嗜酒聞名。
與李白等人並稱“飲中八仙”。
說白了，焦遂入宮，只是為了好好喝兩盅而已……
曹破延，就這樣誤殺了帶給自己光明的恩公，重新回到了黑暗裡。
因曹破延本身，有一顆黑暗的心。
不過，曹破延並非總是黑暗的。
令我印象深刻的一個細節，是曹破延走進一家剪鬍子的店。
剪胡過程中，店主發現曹破延的內衫很溼，便開始喊人。
聽到店主喊“季姜”，曹破延迅速警惕，拿起剪胡刀，準備衝殺過去。
然而沒多久，曹破延發現，季姜只是個六歲的小女孩。
原來，店主喊季姜過來，只是為了要給曹破延換身新衣服。
不過，曹破延並沒有感動，畢竟他是連恩公都能殺的毒狼。
但，當季姜捧著衣服走過來時，曹破延的情緒卻忽然變了。
曹破延想起了自己的女兒，想起了陽光、沙灘、海浪、仙人掌……
看見季姜面龐的瞬間，曹破延的內心終於散去黑暗，臉上浮現出了光芒。
與曹破延形成反襯的人物，是秦徵。
秦徵，是一個清俊秀氣的白面書生，前途充滿光明。
他情深意重，與妓女丁瞳兒相愛，便計劃與之私奔。
即使計劃敗露，兩人被葛老（黑社會老大）捉住，秦徵也沒有完全屈服。
地牢裡，兩人山盟海誓，誓要同生共死、絕不獨行。
即使被打得不成人樣，秦徵依然對心上人面帶笑容。
有涵養、有擔當、時刻都在散發人性的光芒。
與野獸曹破延相比，秦徵簡直就是文明的象徵。
當葛老說“你們兩個，只能放一個”時——
丁瞳兒當然義無反顧，馬上選擇了秦徵。
當被問道“你覺得秦徵會選誰”時，丁瞳兒想都沒想就回答“我”。
丁瞳兒太天真了嗎？
其實未必。
假如在地牢裡，秦徵被問到那個問題，他真的有可能會選擇丁瞳兒。
妙就妙在，編劇讓張小敬，把秦徵扶到了門口。
打開了門，讓秦徵瞄了一眼太陽。
太陽，是一個充滿魔力的東西。
它能讓最萬惡的狼，變得像聖人一樣慈祥。
它也能讓最高尚的人，親手埋葬自己的信仰。
注意這段演技——
秦徵瞄了一眼太陽後，回過頭看了看黑暗中的丁瞳兒。
丁瞳兒，似乎察覺到了什麼。
原本堅毅的眼神，變成了尷尬的笑容。
接下來，張小敬動手關門。
一瞬間，秦徵把門擋住了。
一瞬間，丁瞳兒的笑容僵硬了。
丁瞳兒嚥了口唾沫，面如死屍般沉默。
當秦徵走出門口，說“等我回來救你”時，丁瞳兒終於堅持不住了。
認清現實的那一刻，丁瞳兒先是低下頭。
過一會，她露出了瘮人的冷笑。
她抬起頭，雙頰有淚水劃過，面色和髮型活像被殺死的女鬼。
就這樣，秦徵擁抱了光明，卻將所愛之人留在了無盡的黑暗裡。
戲劇創作中，最高級也最容易使觀眾動容的手法之一，就是——
讓壞角色流露悲憫（比如滅霸）；
讓好角色暴露邪心（比如蝙蝠俠）。
在《長安》裡，有太多太多這樣的正邪交替。
即便是主人公李必和張小敬，也可能包藏著某種不為人知的思想。
不過僅憑這些，還不足以使一部作品成為經典。
而，我方才又說過——
《長安》有可能會成為今年最優秀的國劇。
那麼，拋開專業和細節。
《長安》裡，究竟還有什麼重要的東西，是其它大多數國劇所不具備的？
3.不妥協
說到這裡，不得不提起今年另一部，令我愛恨交加的國劇：
《破冰行動》。
《長安》與《破冰》，雖然一個古裝一個現代，但其實是有相似性的。
比如，兩部劇都是懸疑類型，都是官兵對抗犯罪分子，都是人物眾多。
再比如，兩部劇都是實力戲骨帶流量小生，拍攝過程也都達到了巔峰。
《長安》剛一開畫，豆瓣評分8.8；《破冰》剛一開畫，豆瓣評分8.5。
但，我們現在知道，《破冰》已經跌至7.0，導演已經無顏再面對觀眾。
為何爛尾？
據傳，《破冰》最初的劇本，是由陳育新獨立完成的。
陳育新是資深編劇，曾獨立完成過《征服》《湄公河大案》等經典作品。
然而這一次，當陳育新交出劇本，《破冰》的投資方卻並不滿意。
投資方找來別的編劇改稿，還給出了明確的方向——
“要改得更適合年輕人觀看，更易於通過網絡傳播。”
說白了，就是要改得更“時尚”，讓普通大眾更“好消化”。
就這樣，先前的多線並進敘事法，改成了後來bug頻出的一團亂麻。
為了“突出人物情感”，後來的編劇簡直喪心病狂。
居然讓一名小護士，單槍匹馬闖犯罪分子老巢，途中還不忘記打電話……
你看。
《破冰》原本擁有成為今年最優秀國劇的底子。
卻因投資方出於利益的考量，變得越來越妥協，越來越迎合、扭曲。
就像一個米其林廚師，為了解決眾口難調的問題，就往菜裡不斷加料。
結果，把一碗質美味鮮的鳳尾魚翅，硬是熬成了一鍋東北大雜燴。
不錯，大雜燴雖然也很下飯，但不可否認——大雜燴並不高級。
《長安》不同。
從已知的十二集來看，《長安》的創作者，一直保持著高級的品味。
這種品味，不僅體現於服化道的用心，把房屋的裝修設計做到極致。
這種品味，更體現於對觀眾的尊重，不會為了迎合而把魚翅做成大雜燴。
與陳育新的初衷一樣，《長安》在敘事方面，採用了多線並進的手法。
雖然故事內容只有二十四小時，但卻格局宏大，充分展現了各方勢力。
狼衛、靖安司、熊火幫、地下長安城、神祕的龍波團體……
在第九集，大戰觸發前，創作者足足用四分多鐘，演了一場《短歌行》。
既讓我們重回看見了大唐的至美，又令我們體會到盛世將隕的惆悵滋味。
當然，習慣了泡沫肥皂劇的觀眾可能會說：看不懂啊，無法體會。
但要我說：看不懂，並非別人之罪，而是說明你應當回學校進修。
因為。
真正的藝術，不應因世人的矇昧，而斬斷更開闊的思維。
真正的藝術，就得敢於挑戰慣性，去幫助世人提升品味。
此刻，我忽然想起一首歌，與《長安》這部劇的氣質十分貼合。
最後，我們就用這首歌，祝福《長安》千萬千萬不要走向爛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