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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馮超
來源:商業人物(ID:biz-leaders)
喬布斯與曾國藩很像。一個商業型企業家,一個社會型企業家。一個活了56歲,一個活了60歲,都因病去世。一個喜歡光著腳不穿鞋,不愛洗澡還不用除臭劑;一個很少洗澡,經常幾個月洗一次腳。一個喜歡宗教,甚至將嗑藥當成宗教儀式;一個精通算卦、看面相之術。
當然,兩者更像的一點是他們在成為巨人之前的那段經歷。
壹
1979年,24歲的喬布斯開著奔馳車去參加一個如何解決第三世界天花等疾病的類慈善會議。他心中那個改變世界的想法和這個消滅天花疾病的會議氣質相符。
但很快,他不高興了。
他聽那些醫學家、醫生講著消滅天花的計劃,時不時地語帶諷刺地評論他人的發言。終於,他忍不住了。而當他站起來發言的時候,就像是扔了一顆核彈:你們不應該像其它的福利組織一樣混日子,找個牛逼的營銷專家吧,這個專家我認識……
現場頓時安靜,這傢伙是誰?說話這麼衝?接著,一幫人和他吵了起來。有人讓他閉嘴,他繼續滔滔不絕,終於,有人讓他離開會議室。他跑進奔馳車裡哭了起來。有人安慰他,他說:“對不起,我太激動了,我彷彿活在兩個世界裡。”
那時候,蘋果公司剛成立三年,一個偉大公司的胎兒期。他參加的天花會議是一個很好的切口,生動形象地展示出一個天才的傲慢、無禮、刺頭,看別人不順眼就覺得別人是傻逼的性格特點。當時蘋果的發展迅猛。這些性格缺陷,將在接下來的幾年裡將他打入黑暗邊緣。
1840年,29歲的曾國藩幾年苦戰,終於考取了功名,他列二等第十九名,授翰林院檢討,這個官職的工作是修國史,從七品,就是副處級的幹部。20歲那年,他除了備戰科舉想做官外,還給自己改了個號,叫“滌生”,滌,就是洗滌自己的陋習,改過自新的意思。
自做官後,他洗滌自己的程度讓我們這些庸人們汗顏。睡懶覺,他覺得是“一無所為,可恥”。喜歡吹牛逼,爭言語上的勝利,那就是“妄語”。開黃色玩笑,“聞色而心豔羨,真禽獸矣”。跟地方官員寫信,口氣客氣了點,那就是故意討好關係,“鄙極醜極”。
十年內,他升官七次,從普通的公務員做到了副部級。但在官場,他幹得並不開心。給友人的信中,他說雖然身居廟堂,但幹得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重振朝綱的事情沒法做。鴉片戰爭後,他難以忍受官場汙濁的空氣。在一封信上,他說,高位的人都客客氣氣,老好人形象,手下都是隻磕頭不辦事的人。
咸豐帝上臺後,他做諫官,連續上了幾道摺子,梳理大清的各種危機,官僚體系的弊端,呼籲改革。不過新上任的皇帝誇他幾句後,就把奏摺扔進了垃圾箱。問題可以反映,但就是不解決。太平軍已經起來了,要拯救帝國,得刺激一下皇帝。於是,他寫了一個知名的奏摺,名叫《敬陳聖德三端預防流弊疏》,直言咸豐的三個缺點,首先是小事精明,大事糊塗;其次,不求實際,天天讓人提意見,人家提了,你也不落實;最後,剛愎自用,都是你一個人說了算。
咸豐帝的反應是,憤怒地將摺子扔在地上,想要治他的罪。還好有幾個大學士求情,曾國藩不僅免了罪,後來還變相升了職。
這封打龍袍奏摺事件的第三年,為抵抗太平軍,曾國藩就到老家湖南操辦水師了。咸豐帝希望他軍事局部上搞快點,曾國藩說,得慢一點,各種條件還有待完善。咸豐帝知道後很生氣,做了批示,你平時不是很能說嗎,喜歡各種提意見,那這事情辦不好會被天下人笑話的,“辦與朕看!”you can you up的清代版。
離開京城回老家創建湘軍是曾國藩體制內建功立業的起點。但是他在京城當官多年的經歷也是一個切口,展示了一個自認為京城官僚不做事,眾人皆醉我獨醒,你們都髒,就我乾淨清白的憤青氣質。接下來,這種氣質就會形成缺陷,弄得曾國藩焦頭爛額。
貳
1983年,28歲的喬布斯發佈了電腦產品“麗莎”。這是全球首款將圖形界面與鼠標結合的產品。但沒有考慮到用戶的實際承受能力,最終停產。
當時的蘋果公司已上市三年,喬布斯完成了財富積累,但某些做過重大貢獻的元老卻沒能得到期權,這種冷血讓他在蘋果逐步被孤立。幾款產品的失敗,可以說是喬布斯缺陷的集中展示,他無法適應大型團隊管理,他的夢想推遲了產品的研發週期,即便最終上市,產品出現嚴重的質量問題。
他言語羞辱蘋果公司CEO斯科特,抱怨一些小事,比如辦公室的裝修顏色,因為一些小細節打亂公司制定的生產計劃。斯科特需要照顧到公司幾千人吃飯的問題,但喬布斯不願意妥協。只要公司的決定不符合喬布斯的意願,他就翻臉。
這種毛病,就像曾國藩批評咸豐帝時說的毛病一般:小事精明,天天把精力放在挑大臣禮儀不規範等小問題上,耽擱大事。
斯科特力不從心,董事會要求他離職。喬布斯後來又找到了百事可樂的總裁斯卡利。為說服斯卡利加盟,喬布斯說了句經典名言:你想賣一輩子糖水,還是改變世界?
斯卡利擔任蘋果CEO後,喬布斯開始做一款名叫麥金塔的電腦。
為了麥金塔,喬布斯裁掉了原來的產品負責人,他覺得這位負責人的想法太平庸了。這位負責人寫信說,喬布斯喜歡罵人,經常放別人鴿子,把功勞往自己身上攬。喬布斯無視公司的規定,從公司其他項目挖人。產品不完美,喬布斯開始訓斥。一些成員受不了,選擇了離開。
麥金塔有個完美的開場,那就是著名的1984廣告,但這款產品最終還是失敗了。失敗的原因是,為了實現自己的夢想,他犧牲了機器的實用性。
斯卡利決定不讓喬布斯擔任產品負責人一職了。那些曾經對喬布斯無比欣賞的董事和投資人們也支持這個決定。喬布斯不接受,他還想解僱斯卡利,他跟幾個高管說了自己的計劃。但這些高管都支持斯卡利,喬布斯被孤立。孤立無援,喬布斯哭著跟朋友打電話,講訴高管團隊是怎麼背棄他的。
喬布斯離開了蘋果,那時他30歲。之後,他做了兩件事情。他以1000萬美元的價格收購了皮克斯電腦動畫工作室,事後看,這是一個對喬布斯產生重大影響的決定。其次是成立NeXT公司,繼續研發電腦,一個失敗的創業。
跟其他的產品一樣,新公司有一個華麗的開場,他投入重金,對辦公和生產環境做了改造。他還是那個喬布斯,試圖干預每個細節,拖延節奏,事無鉅細,戰術勤奮,戰略懶惰,分不清輕重緩急。一個記者參觀了新公司後,這麼寫道:喬布斯還沒長大,他表現出很多小孩子的特點:如果瞧不上週圍的人,他就用粗魯的方式炫耀自己的智慧,他不會用圓滑的方式處理人際關係,如果對某件事情不感興趣,他會不加掩飾地表現出煩躁。喬布斯是個天才,但他依舊自我,不成熟,缺乏CEO的能力。
1853年,咸豐三年,42歲的曾國藩奉旨回到湖南,團練鄉民,搜查土匪。那時候湖南社會治安並不穩定,曾國藩就在公館設計了一個審案局,酷吏手段為他贏得曾剃頭的稱號,社會秩序安定下來。但是他的做法卻招來湖南政界的反感。
他動了地方的利益以及潛規則。審判代表著利益,可以撈些油水,他卡死了灰色渠道。他設立的審判機構,在程序上並不正義,繞過原有的流程,不把湖南官員放在眼裡。功勞你都獨攬了,別人的面子呢?
練兵時,他又無視權力的邊界,傳喚駐守長沙的大清軍隊綠營軍,一同操練。大清律,文官不能管軍隊,即便是巡撫也無權干涉軍隊日常操練。軍隊不滿,有人鼓動說別聽曾國藩的擺佈。曾國藩上奏了一個摺子,咸豐皇帝開始查辦那些軍人。
曾國藩表面贏了,但是軍方與曾的矛盾激化。演化到最後,綠營軍的人故意將鬧事的幾個士兵送給曾國藩,接著發動遊行示威。綠營兵衝到了他的府邸,他差點挨刀,選擇逃跑。文官們個個沉默,看著曾國藩的笑話。
奇恥大辱。曾國藩本想寫個摺子,但考慮到湖南水深,這麼弄下去又是激化矛盾。他做了決定,離開長沙,去衡陽練兵,做出成績讓他們閉嘴。
湘軍建立過程中,最難的是糧餉問題。為了籌錢,曾國藩跟地方官經常發生衝突。背後的原因是,曾國藩沒有實權,各省的實權歸總督和巡撫,他需要跟官員交涉,但他這種正面剛的性格,在地方屢次碰壁。他為此寫過奏摺,但官員們變本加厲給他設置障礙。
曾國藩陷入痛苦之中。他接到父親去世的消息後,告訴咸豐,他要按規回家守孝。皇帝不同意他回家守孝三年。而曾國藩上了一個摺子,將委屈一股腦都說了。摺子說,籌錢的困難,各種潛規則的阻擋,期望給個實權。
曾國藩以為他這麼拼命的人能得到支持,但剛好太平軍在走下坡路,於是做了個順水人情,批准他回家守孝,解除了他的兵權。曾國藩幾乎陷入絕境,他的手下因為戰功當了大官,而他建功立業的機會則戛然而止。地方官員開始全方位嘲笑他。
叄
1996年,41歲的喬布斯重新回到岌岌可危的蘋果公司,等到他在2011年去世,蘋果公司以及他本人的地位和貢獻,已經難以用幾句話來概括了。
被趕出蘋果公司,又經歷一段失敗創業的喬布斯,如何搖身一變成為神的?離開蘋果的那些年,現實讓他學會、體悟到了一些道理,學會了控制。
最值得說的是他被趕出蘋果公司後,收購的皮克斯動畫。
主管皮克斯的是卡特穆爾,這位偶爾對放棄動畫夢想表示遺憾的人物,在皮克斯工作中逐漸領悟到管理是一門藝術後成為管理者。他的管理方式在如今都寫在暢銷書《創意公司》裡。
喬布斯入主這家公司後,依然延續了細節全都管,看誰不順眼誰就是傻逼的思路。但這家公司已經有了自己的文化,團隊配合默契。喬布斯不懂皮克斯,出了很多餿主意。卡特穆爾阻止了喬布斯的干涉,喬布斯的影響力在皮克斯受限。
幾年後,隨著皮克斯出品的《玩具總隊員》的大賣,喬布斯也開始體會到團隊的作用,他知道了管理的價值。他看到一部動畫片的艱難生產過程,慢慢懂得了堅韌和忍耐的價值。
《成為喬布斯》一書中披露了比爾蓋茨對重返蘋果的喬布斯的觀察。蓋茨說,這個團隊更像一個高管團隊,有爭執,妥協,喬布斯如果罵別人是蠢蛋,團隊成員覺得這個人不錯,就會要求喬布斯道歉,喬布斯就去道歉。
這是喬布斯將蘋果帶向輝煌之前的故事。
1857年,46歲的曾國藩在家守制,解除官職的曾國藩得了重病,失眠,脾氣暴躁,跟幾個弟弟吵嘴,弟弟們不在家,他就跟弟媳婦吵架。
他拿起了朋友推薦的莊子著作,這本書給了他啟示,他的思維方式開始慢慢變化。他開始反思自己的行為,自己的道德感太強,鋒芒太露,說話太沖,得罪人,容易引人反感。他悟出的一個道理,在中國想做事,不僅取決於一個人的能力,還取決於能調動資源的能力,關係和諧才有可能獲得資源。
他說:“昔年自負本領甚大,可屈可伸,可行可藏,又每見得人家不是。自從丁巳、戊午大悔大悟之後,乃知自己全無本領,凡事都見得人家有幾分是處,故自戊午至今九載,與四十歲前迥不相同。”
兩年後,鑑於太平軍形勢危急,曾國藩又得到重用。那時候,朋友發現他已經轉變,他變得客氣周到,知道跟各個官員處理好關係,官場醜態他假裝看不見,他會收受下級官員的禮物,給對方留面子。給皇帝的奏摺,他學會了太極拳,開始注意方式方法了。
這是曾國藩成為晚清重臣之前的故事。
參考資料:
①《成為喬布斯》,[美]布倫特·施蘭德 [美]裡克·特策利,中信出版集團,2016.10。
②《曾國藩的正面與側面》,張宏傑,國際文化出版公司,2011.2。
*圖片購自視覺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