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曾寶儀 | 衝突、倫理和邊界,這是一趟沒有標準答案的旅程


對話曾寶儀 | 衝突、倫理和邊界,這是一趟沒有標準答案的旅程


一件非常篤定的事情是,除了綜藝,冷眼君對紀錄片其實也非常偏愛。

印象中,絕大多數的紀錄片其實都是在盡力用鏡頭去呈現事實、還原真相,最終都會告訴觀眾一個具象的結果。

但是,最近冷眼君在看完一部名叫《明天之前》的紀錄片之後,發現這其實是一部不提供標準答案的紀錄片。它在對每一個議題的探討過程中,都會呈現大量的人物和事件,但是每一段採訪過後又會伴隨更多的疑問提出,最終,故事都會走向一個開放式的結尾。

這個方式很特別。

也許,能夠提供思考,展現更豐富的人性與情感,正是這部紀錄片最想傳遞出來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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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之前》一共4集,每一集50分鐘左右。這部紀錄片由騰訊新聞出品,好雨知時工作室聯合英國Grain Media聯合制作。後者曾獲奧斯卡、艾美獎、美國廣播電視文化成就獎等100多個國際電影、廣告獎項,是對整部紀錄片品質的加持。

為什麼叫“明天之前”?

其實據說最早的名字叫《是非之地》,後來才改為《明天之前》。當然,事實證明“明天之前”確實能更準確的詮釋四集內容的特殊性,因為探討的這些內容正是有可能在未來的5年至10年發生的事情。在明天到來之前,讓我們提前來聊聊未來的樣子。

那這四個議題分別是什麼呢?又都分別提出了哪些供人思考的命題?

第一集《走進你的AI伴侶》:人與人的距離會越來越遠嗎?人造“生命”的出現能進入我們的家庭,成為個體情感紐帶的一部分嗎?如果可以,那人到底是什麼?

第二集《你應該追求永生嗎》:無論富貴貧窮,死亡都是每個人會抵達的共同終點。但如果人類的科技已經接近甚至做到了戰勝死亡,我們的文明將會成為什麼樣?人類將去向何方?

第三集《近鄰?近敵?》:“全球化”、“人類大家庭”是過去數十年乃至上百年的歷史走向,但如今世界範圍內新的矛盾不斷顯現,也隨之出現了巨大的反對聲音。是什麼在阻礙我們和睦相處?人類會選擇走向割裂分據,還是世界大同?

第四集《告別的權利》:無法選擇出生的我們,能否有權利自主選擇生命的結束?如果我們被賦予這樣的權利,誰會因此獲利,誰會因此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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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難發現,《明天之前》實際上是對人類邊界的一種探討。所以,如果將四集內容換一種說法的話,冷眼君認為探討的其實就是這四個邊界問題。

1、人類的關係邊界是什麼?

2、人類的生命邊界是什麼?

3、人類的生存邊界是什麼?

4、人類的權利邊界是什麼?

站在人類的角度去探討未來可能的樣子,在這個過程中,衝突、倫理、人性等問題也隨之浮出水面,也讓《明天之前》具備了極強的國際視野。而這些,也正是冷眼君感到最為震撼的地方。

有關這部紀錄片具體的內容,可能無需冷眼君在這裡贅述,畢竟再好的文字也比不上影像帶給觀眾的衝擊。

但是有一個關鍵點,《明天之前》其實是一部由主持人驅動的紀錄片,每一趟旅程,每一次採訪,都是由主持人的個人視角進行推進的,具有強烈的個人色彩。

而這位主持人就是曾寶儀,她是紀錄片《明天之前》的親歷者和故事的講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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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4日下午,深圳濱海大廈3層報告廳,紀錄片《明天之前》的一場內部放映交流會正在舉行。這是一場面向騰訊內部的放映會,事實上在一個月前的上海電視節上,《明天之前》也曾舉行過一場,反響強烈。同樣的,主創團隊都悉數到場,而冷眼君有幸在深圳採訪到了曾寶儀。

在一個多小時的採訪中,冷眼君瞭解到這部紀錄片背後的諸多細節,也更加加深了冷眼君對《明天之前》的理解。

接下來,冷眼君將盡量完整的呈現我們這場對話的內容。如果你能因此停下來,去思考這部紀錄片所提出的一兩個問題,那麼,《明天之前》的價值也就得到了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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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眼君對話曾寶儀:

冷眼君:第一個問題,可能會有點直接,為什麼會是你?為什麼會由你來擔任《明天之前》的主持人?

曾寶儀:因為我好啊(哈哈),這個問題你應該去問製作單位。其實原本騰訊這邊只是找我來拍攝一集,就是《告別的權利》,對,大家看到的第四集其實是我們拍攝的第一集,只不過因為最後的編排放到了最後一集。也是因為那一集的合作,製作方決定其它三集也都由我來。

冷眼君:那究竟是你的什麼特質最終打動了製作方呢?

曾寶儀:我想可能很大程度上因為我和騰訊新聞一直都有合作吧,尤其是這個製作團隊,最早也是拍攝《客從何處來》的團隊,他們發現了我在那個紀錄片裡的狀態特別不一樣。之後,就給了我很多的機會。比如我連續兩年主持了騰訊新聞的直播節目《聽我說》,那是一個聚焦每年新聞事件當事人的直播節目,會邀請他們來做演講,而我是那個直播節目的串場主持人。還有連續兩年合作了《回家的禮物》,春運期間,在火車上隨機採訪,然後送禮物。所以跟這個團隊其實非常有默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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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眼君:也就是說,你出現在《明天之前》並不是一次偶然事件,而是因為有之前多次偏新聞類節目的合作而產生的結果。所以你現在是在尋求一種轉型嗎?

曾寶儀:其實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隨著年紀的增長,我發現有很多事情已經不太適合現在的我去做了,你知道的,我現在已經46歲,如果一件事能夠給我提供全新的體驗和成長,我一定會毫不猶豫選擇去做。一開始我也有很擔心過能不能完成騰訊新聞的這次託付,後來我越深入瞭解就越發的釋然,就越不會去想“資格”這件事。為什麼又不是我呢?如果連我都不關心自己即將面臨什麼樣的明天,我到底還能掌握什麼樣的今天?

冷眼君:所以對於你來說,這是一次難得的瞭解自己和了解未來的機會。說實話,我在看第一集前還是會有疑問的,但是看完第一集之後,我發現你的狀態確實是符合這部紀錄片的,尤其是我很喜歡你對著鏡頭髮表當下感受時的那個狀態。

曾寶儀:我也喜歡,其實那也是一個摸索的過程。片子中有很多過渡性的段落,有很多是英國導演事先寫好的,但他們也很尊重我的想法,我都會用我的方式在轉換成中文告訴給觀眾。而當我用中文說完之後,英國導演也會通過翻譯瞭解我所說的內容,然後再共同商量後面的內容該如何推進,我覺得是一個很棒的創作過程,對我來說也是一次絕妙的成長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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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眼君:我們說回四集的片子吧,目前四集都已經全部上線騰訊視頻,你全部看完之後是一個怎樣的感受,最後的呈現和你當初的想象是一致的嗎,或者有什麼遺憾?我們先說第一集,機器人伴侶這一集。

曾寶儀:其實這一集有一個處理的手法,也是我跟導演有過多次溝通的一個地方。就是在這一集的開頭和結尾,都用到了哈默妮(AI機器人)的聲音,尤其是結尾,我會擔心這樣的處理會不會有點點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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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眼君:對,尤其是最後結尾處,哈默妮的那個笑聲,確實會讓觀眾覺得有一些毛骨悚然的感覺。

曾寶儀:我希望對這個議題的探討還是要多往情感去靠,所以我擔心現在的處理可能會嚇唬到觀眾。但是後來導演比較堅持,我也反覆思考之後,認可了他們的這種方式。其實我們對這個議題的探討,也是在提供一個選擇,如果有一天這個未來真的來了,那麼我們今天對人工智能的探討就是給大家提供了一個提前想一想的機會。在明天到來之前,你要不要先好好想一想這個問題,或者給相關部門一個選擇,讓他們想想要不要提前思考一下我們該如何面對這件事。

冷眼君:那我們再來看第二集,人類要不要追求永生這個議題。

曾寶儀:其實這一集有一個段落的拍攝我一開始是有些牴觸的,認為沒有意義,而且明顯那就是販賣虛假夢想的行為。但是後來當我看到那個冷凍罐裡的女孩兒照片時,讓我突然有了改變,我會覺得那其實是在販賣希望,是一種念想,是留給還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的一種念想,為了這個看似虛假的念想,它可以讓人去思考生命的意義。所以雖然這一集的拍攝我有很多的個人情緒在,但是最終還是讓我觸碰到了一點點有關希望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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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眼君:那有關難民的這個議題,你覺得最終看到的片子有什麼遺憾嗎?

曾寶儀:其實有關這一集,我一直在想我們最終的處理要不要再中立一點,更人道主義一些。就是我是希望能夠真正開啟對話感,因為現在美墨邊境的話題有太多的聲音,但都是各自單方面的聲音,他們之間沒有對話,而我是希望我們的片子最終能夠真正搭建一個溝通的橋樑,聽到各自立場下真正的聲音。可能他們雙方沒辦法有對話,但至少在我的心裡,有了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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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眼君:我記得你有采訪到一位從危地馬拉過來的難民母親,其實她走上這一條路的真正原因是在自己的家鄉已經沒辦法繼續生活下去了,不得已才成為了難民。

曾寶儀:是的,這也是我比較遺憾的地方,其實在那段採訪結束後,我有單獨跟這位母親溝通,也是希望在那一刻實現真正的情緒同步。我對她說,不管別人對你做了什麼或說了什麼,都無法奪走你的勇氣。未來有一天,你的女兒也會知道正是你的勇氣,給了她新生活的機會。這部分的內容我寫進了我的新書《50堂最療愈人心的說話練習》裡,希望大家能夠找來讀一讀。

冷眼君:那最後一期,《告別的權利》這一期,你看完最後的版本之後,感受是什麼?

曾寶儀:說實話,這一集我們剪了無數多版本,最終選擇了大家看到的這一版,本來想過要不要更溫暖,我們希望它是更光明的,而不是這麼黑暗的。我從來都不覺得探討死亡會是絕對黑暗的事情,因為我花了很多時間在學習這件事,當我們能夠更直視死亡的時候,我會更有勇氣活著。我覺得之所以會有很多的疑問,是因為大家花太少時間去想這件事,有很多的恐懼。當你不斷與死亡打交道的時候,你才會更加坦然。這一集可能對於大家來說只是一個開始,但我們就是為了這個開始而走上這條路的。

冷眼君:這個項目你也是策劃人,那當初是如何確定這樣四個主題的,那是一個怎樣的過程?

曾寶儀:這個過程其實非常艱難,英方團隊給了我們很多的支持,他們會提供一些選題方向,我們會一起探討,看看最終選擇哪一個。當然過程中也有做了很多準備,結果最終沒能推進下去的,也不得已放棄的選題。安樂死是最早就確定的,是一定要拍的議題,然後才有了AI和邊境的議題,永生是我們最後拍攝的一集,也是後來在整體梳理的時候,覺得缺少一個關於永生的話題,當然最後編排播出順序的時候,把永生放到了第二集。

冷眼君:剛才一直在說英國團隊,能不能介紹一下整個英國團隊的人員配置?

曾寶儀:長期跟我們一起的其實只有四個人,一個導演,兩個攝像和一個錄音師,其中一個攝像還負責空鏡和航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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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眼君:那具體英國團隊有哪些比較具體的幫助呢?

曾寶儀:其實整個過程都是雙方磨合創作的過程,比如有一些內容他們比較堅持,有一些我們覺得不太符合我們的國情,所以一直都是在這種拉鋸過程中進行的創作。當然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幫我們尋找到眾多的被採訪者,因為他們的溝通更直接,沒有文化上的隔閡,而且英國的導演非常善於與人溝通,所以片子中有很多被採訪者都是通過英國團隊的溝通才確定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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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眼君:但是在很多的採訪中,其實都會面臨這樣一個問題,就是在呈現事實和反覆揭開傷疤之間,媒體究竟要扮演怎樣的一個角色?我記得采訪古道爾的孫子鄧肯時,他因為情緒失控,終止了採訪,我記得你當時是有自責的,這個問題你覺得該如何解決?

曾寶儀:坦白講,我不知道該如何解決。尤其是我也曾經歷過類似的事情,2011年我爺爺去世時,很多媒體也在試圖採訪我,我當時會很生氣,你們到底要拍什麼?但現在,我的身份變成了採訪者,當我要去拍攝古道爾最後的時刻的時候,我在車上是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在我的從業經歷裡,我竟然要去拍攝一個這樣的場景?我只能說我在儘量調整,我一直在試圖說服自己要用一種疏離的狀態去看待片子中的每一個被採訪者。

冷眼君:我看完四集內容之後,有幾個場景讓我印象深刻,我也特別想知道那一刻的你,真實的想法是什麼?可能需要你快速回答。

曾寶儀:好。

冷眼君:第一集,當你的手真實的觸摸到人造機器人的時候,你是什麼感覺?

曾寶儀:真有彈性,唯一提醒你那不是真的,是他沒有溫度,那個冷,會提醒你不是真的,但真的很爽。

冷眼君:第二集,當你走進Alcor的液氮儲藏室的時候,你是什麼感覺?

曾寶儀:驚悚,邁克特別像古堡裡的一個管家,確實很嚇人。但就像前面我說的,當我看到液氮罐上的照片時,我又會感受到一絲希望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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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眼君:第三集,當你走在美墨邊境的沙漠時,你的真實感受是什麼?

曾寶儀:虛無,因為那裡沒有圍欄,沒有鐵絲網,也沒有牆,但就告訴我那是邊境線,誰決定的,是誰在那裡畫了一條看不見的線,也正是因為那條看不見的線,給了我巨大的衝擊。

冷眼君:第四集,當古道爾這位有著明確死亡時間的人坐在你身邊時,那個閉上眼睛的一分鐘,你的真實感受是什麼?

曾寶儀:我在想永遠不要忘記那一刻,我非常謝謝他,願意分這一分鐘給我,晒著太陽,因為那一分鐘不會再回來了。用我們製片人的話說就是,我在替這個世界擁抱了他,所以我謝謝古道爾留給我的那一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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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眼君:最後一個問題,你真的有寫遺囑嗎?

曾寶儀:有,我在出發拍攝邊境那一集之前,在臺北的家中,寫了一份遺囑,藏在家裡的一個沒人知道的地方。開頭第一句寫的是,我希望這封信永遠不要有人看到。我沒有告訴家人,但我打電話給了我韓國的一個朋友,告訴她如果出現了意外,請告訴我的家人。

冷眼君:所以那份遺囑現在還在家中?

曾寶儀:在,但是因為我現在還能跟你對話,就證明我還在這個世界上,家人也會當做笑話說說就過去了。但我想說的是,遺囑我是拿鉛筆寫的。

冷眼君:那字跡會隨著時間慢慢消失。

曾寶儀:對,也算是我埋的一個梗吧。但我是真的感謝這一趟發生在2018年的旅程,雖然很多議題都沒有得到標準答案,但是我們把這些議題找出來了,如果大家有看到,願意停下來去想一想,那麼,我們的工作就是有意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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