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寧史話:瘦去了曹洪

我是在家鄉榆林子鎮上完初中的。初中幾年,我出奇地迷戀上了小說,我遊手好閒。我所夢想的遊俠行徑,模仿的江湖習氣,還有許多惡少作派,都滋長了我冥頑乖張、桀傲不馴的性情,使我經常在上課的時候不耐老師其煩,就溜出教室,一本又一本胡亂地租來金庸、梁羽生們的武俠小說。這些小說看得我滿腦子的俠義和放蕩不羈的瀟灑,只是小小榆林子鎮始終也找不到我心儀的真正用武之地。後來我無意間啃上了《三國演義》,半懂不懂的閱讀,佔用了我好多遊逛滋事的時間。那種兵燹戰禍,亂事紛繁的大動作、大破壞,常常激起我一種無端的大壯烈來,誘發我思遠懷古的幽情曠意,雖然不甚了了。

正寧史話:瘦去了曹洪

我是躺在曹洪墓上,枕著豐厚的墓草,百無聊奈地打開《三國演義》的。我之所以能把《三國演義》一頁一頁翻完,是因為它裡面有個“曹洪”,而我身下的古墓,就是“曹洪”腐屍化魂之處。這對我具極大的吸引力,如同我被寫進了小說一樣激動不已。曹洪墓在榆林子鎮西南相去一里的曹洪村田野上,墓冢是高低相併的兩個土堆,高約三丈許,並不大,在田間毫無傍依。冢上有幾株柏樹,形體很小,但可能年齡已經很大。其餘的就只剩下草了。起初我並不滿意這麼小小的墓堆成為自已留守之地,但我行俠仗義的劍膽琴心在小鎮街道上不斷失意,而方圓數裡之內又別無好的去處,於是我就屈就了下來。

正寧史話:瘦去了曹洪

曹洪墓上除過文物保護碑外,另無文字,但從《三國演義》中知道,曹洪字子廉,沛之譙郡人也,系曹操之父所繼嗣的曹氏族人,依族而論,曹洪還是曹操的弟弟。書載,“洪嫻熟弓馬,精通武藝”,“初以千人投於操麾下”,隨著曹操歷經百戰。但最令我失望的是書中始終沒有寫到曹洪之死,更沒有見到這個曹洪墓的一點蹤影,直到曹操死後,他還助魏王逼帝退位,廢漢立魏,命長得了得。

正寧史話:瘦去了曹洪

我並不善於弔書袋,也沒有考證癖,找不到具體的曹洪其人,確鑿的曹洪死法,也就讓他懸著。但卻因此使我對這座墳冢揭不開的神祕產生了興趣,我不僅經常地逃學厭學,逗留其上,而且還招攬了一幫與自己臭味相投的貨色,搞那些各種各樣有老大、老二,有森嚴制度的黑幫會。雖然給幫會總也沒有找到什麼具體的內容,但卻經營了那塊墓地社會。現在光突突、乾癟癟的曹洪墓,使我一直錯覺地認為,這是被我們這些當時不肯上學的半大孩子們硬生生給溜光的,是我們鼓搗得它永無寧日,逐漸消瘦了下去的。其實曹洪墓方圓幾十裡內,廣泛流傳著有關將軍的傳說,只是我們聽到得很遲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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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說就只傳知道的部分,不知道的部分沒必要附會。於是就傳說曹洪打了敗仗,從羅川坡撤退上來。在坡頭處,曹洪將軍脖子上中了一箭,箭紮在了他細細的要命處,於是這裡就叫命弦子(今腰峴)。受傷的曹洪要到哪裡去,不知道,反正已是遺逃了,還顧得了那許多?朝東北方向跑了不多遠,曹洪脖子已腫得一塌糊塗,於是此地就叫中巷(今冢巷)。過了中巷,還沒有走出一個村子,他就駕鶴西去了。曹洪死在了曹洪,也就埋葬在了曹洪,曹洪埋葬在了曹洪,於是曹洪就叫做了曹洪。我想,這大概是有可能性的,從腰峴到中巷遠,從中巷到曹洪幾乎很近,比較符合想象的這個過程。而且傳說曹洪死後入葬,他手下將士每人一掬土,結果就壘成如今的一大一小兩個土冢的形狀,並且除過當時曹洪的近衛親信,手下將士都一概不知道曹洪究竟在哪個冢裡。就是現在,曹洪何冢,仍然是一個謎。大冢東面,有一隧洞,相傳就是盜賊所為,但盜墓者掘洞以入,進去一個死一個,全作了曹洪的陪葬。之後再也沒有敢於掘曹洪墓者。誰也弄不明白,墓內會有什麼玄機。直到民國十八年,遇上天災,遭了年饉,隴東地方又賊兵作亂,跑賊跑寇,餓殍遍地,人煙稀少。而曹洪村裡,有一老叟,深覺自己黃土已埋到了脖跟,跑也白跑,便整日睡了等死。老叟養有一條黃狗,雖然家中已無只米顆糧,但黃狗不僅不瘦不死,反而膘肥毛亮。黃狗只在夜間出去,此外伴著老漢不離左右。老漢納悶,就在一夜跟蹤而去,誰知黃狗徑直向曹洪墓跑去,在墓前低吠三聲,墓冢正南面土動門開,黃狗跳將進去。老漢爬在草中,向那門裡望去,但見墓內亮白如晝,圍墓內一週,全是一排排巨甕大缸,滿滿地盛了食用清油,燈芯就在甕裡亮著。墓堂無人,只有自家黃狗,蹲了喝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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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漢遲死了幾年,這些經見也就訛誤衍化著流傳。有種解釋說當年曹洪死後,把軍中食油全陪葬在了墓裡,點起燈來,只要油燈長明不滅,曹洪的靈魂也就長存不散。而那條大黃狗,乃曹洪從陰曹所轉。至於曹洪有墓無碑,後來有人說是墓碑埋在地下,是能啟能合的墓門,如此云云,全由狗偷油生髮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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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告別不學無術的少年時代,告別我對那種狗少惡棍式生活的沉醉,直到有一天,我突然無意間從資料中發現,曹洪墓乃明代墓葬後,我對那時全部的痴想和對曹洪墓上那段生活的迷戀在內心表示了最為深重的衰痛,那種類同曹洪墓式的引誘和誤導欺騙了我整個的少年時代。據《正寧縣誌》載:曹洪乃明代總兵,於“崇禎八年(1635年)同李自成部戰於湫頭塬,兵敗自刎,葬此。”曹洪乃荒淫昏聵的明後期扼據隴東,逼民催稅的劊子手!明末隴東連年災荒,莊稼無有收成,饑民吃草子、樹皮、白石粉、觀音土,這是史書有載的;朝庭催租逼稅,拉伕抓丁,也是史書有載的。那麼,崇禎八年,二十九歲的李自成率領隴陝義軍浩蕩而來,在正寧川塬推行“均田免稅”,百姓雲集響應的時候,曹總兵是何感想呢?他的自刎該是英雄之舉還是死有餘辜呢?翌年,三十而立的李自成就被義軍擁戴作了闖王,對那個死去了的總兵的回想,已使我有些疲乏,而那悠悠古墓上即下瘦去的歲月,深深地觸痛著我如今顯得蒼白的生活。我一直不切實際地假設過去,如果從開始我就認真學習各門文化課,以期將來作個學者,或者學了什麼技術,“一招鮮,吃遍天”地憑手藝生活,可能日子還有點滋潤。而那時卻不知怎地偏偏愛上什麼文學,以致如今只落得馮諼彈劍,為生活奔波,甚至連個“百無一用”的文人也沒有作象。這又不得讓我經常地想起,曹洪墓上那瘦瘦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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