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電影十三姨

01

世人知道曹保平，多是從《烈日灼心》、《追凶者也》、《狗十三》始。

富於張力的劇情，不斷反轉的衝突，極致狀態的困鬥，多變複雜的人性，老道流暢的節奏，黑色幽默的手法，地道方言的引入等標籤化特徵，使其作品成為影迷熱議的對象。

顯然，作為國內少有的能在商業訴求與藝術表達上“完美”平衡的導演，編劇出身的曹保平已然形成了自己特有的電影風格。而對人物塑造的精準到位，尤其不應該忽視。

曹保平的鏡頭始終對準了當下中國底層社會的小人物，這和他同時代的許多導演很像。比如賈樟柯、王小帥。但不用非職業演員，而是靠調教演技出眾的職業演員來實現他所需要的角色。

劇作中充滿矛盾的複雜人物關係，處於善惡灰色地帶的幽暗人性，通過演員紮實的專業功底，層次感分明，融入性強的表演，賦予人物足夠的立體感，由此給觀眾留下深刻印象，並贏得“影帝制造機”的殊榮，可謂實至名歸。

《光榮的憤怒》之吳剛，《李米的猜想》之鄧超，《追凶者也》之劉燁，《烈日灼心》更是在上海電影節一口氣捧出了三位影帝，郭濤、鄧超、段奕宏。

演員的出彩表現，讓本就飽滿，遠離扁平化的角色設定更加生動亮眼，驚豔到讓人過目難忘，在記住角色時彷彿“忽略”了演員的存在，在誇讚演員時瞬間“膜拜”了角色的鮮活。

當然如果追本溯源的話，曹導作品的這一特點早在《光榮的憤怒》裡，已經表露無遺，看懂了它也就理解了其刻畫人物的密鑰。

02

吳剛飾演的雲南省黑井村支書葉光榮，被稱為“人精”，既圓滑精明，勇於反抗，又膽小猶豫，謀事不周。

一方面他“唯唯諾諾”，與把持村裡財權、政權的熊家四兄弟“和睦相處”，甚至感謝村長熊老三（王硯輝飾）為自己媳婦跑腿爭取民辦教師轉正的名額。

另一方面他暗中佈局，籠絡收買與熊氏家族結下仇恨的土瓜、狗卵、大旺、水根做“心腹”，等待時機好一口氣吃掉四兄弟，搬倒積壓在村民心底的巨石。

彼時《人民的名義》中的達康書記雖然還不出名，但實力絕對可圈可點。藉由表情、動作來體現人物的性格、處境，心理活動的細膩，既是吳剛老師的表演“技巧”，也是曹保平展示角色魅力的不二法寶。

電影中有一場戲，葉支書和在村裡開飯館的小老闆土瓜密謀商議“擒熊大計”後，他沒有顯出一絲“志得意滿”的放鬆之情，而是趕緊拉開窗簾。

這一舉動，表面上是在目送土瓜，實則是擔心他沒有聽從“安排”，去發動聯絡其他的“友軍”，其滑頭與謹慎可見一斑。

正當他心神不定之時，熊老三拎著兩隻死兔子進來了，我們看看吳剛有何反應。

葉支書先是下意識地想拉上窗簾，又趕緊拉回去，臉上迅速從有些緊張慌亂切換到故作鎮定，開始微笑著和村長搭話。

真實自然，在表情動作上行雲流水般變化的細微之處，盡顯人物內心深處的豐富多彩，一個鮮活的藝術形象立馬生成。

等到發起反抗的四位關鍵角色到齊，支書的圓滑與怯懦才真正力透銀幕，他需要更高超的偽裝水平，以不露破綻地領導起抗爭的村民。

眼看著大夥兒沒人有信心,願意團結一致去取得勝利，軍心渙散到即將離去時，葉支書急中生智，謊稱抓熊家兄弟是上頭的意思。這個說辭擊中要害，當即解開了大家的後顧之憂，反抗行動有了維護正義的大旗做背書。

達康書記的泰然自若，一臉嚴肅，不但騙過了“幫凶”，也騙過了觀眾，誰都覺得，一場聲勢浩大的懲惡揚善之舉勢在必行。

而這一切理所當然的劇情設計，其實很大程度上依賴於演員表演的可信。

不同於狗卵表達反抗時的魯莽衝動，簡單粗暴，大旺的隱忍懦弱，懾於淫威，水根的直接表面，暈倒在地，木瓜的毫無立場，投機站隊，葉支書抗爭的動機尤為複雜。

既有替天行道，不甘於壓迫，試圖以卵擊石，爭取公平正義的悲壯孤勇，又有暗自發誓，擊敗惡勢力，企望得到話語權，在仕途之路上收穫必要果實的私慾野心。

正是這種在劇作上基於真實、複雜的人物“預設”，也給演員的演繹提供了足夠的表現空間，相互成就的結果顯而易見，人們記住了曹保平所講述的精彩故事，也喜歡上了他電影中的有趣角色。

03

提起王硯輝，恐怕知道的人不是很多，但說到他演的戲，相信許多人記憶猶新，一種熟悉的陌生感撲面而來。

《烈日灼心》的結尾，有一段審訊犯人的戲，2分鐘的時長，不光讓觀眾記住了這個角色，也讓許多導演注意到了這個演員。

他把一個罪犯在死亡前的那種無所畏懼，輕描淡寫的狀態徹底呈現了出來，氣場強大卻不露聲色，無人不折服於其“生猛”的不演之演。

所謂教科書級的表演，當屬於此吧。

去年大熱的《我不是藥神》，王硯輝依然是配角，也依然光彩照人。壞人專業戶此次在劇中飾演藥販子張長林，兩人的碰撞中他一出手就讓徐崢哭笑不得，無之奈何。

如此出神入化，能精準把握人物特質，捕捉到角色深層情感的演員，十三姨腦海裡想到的另一位大咖，是張頌文。

從《西小河的夏天》中，看似風平浪靜，其實暗流湧動，飽受中年危機摧殘，在事業轉機與感情誘惑的夾縫間掙扎的中學老師，到婁燁《風中有朵雨做的雲》裡身處官商勾結的危險境地，企圖艱難救贖最終被推向命運深淵的官員，每次出場都叫人渾然忘我，分不清誰是誰。

王硯輝之於《光榮的憤怒》，讓我們看到了曹保平塑造人物的另一種可能，在不顯山露水，去雕琢化的過程中，經由造型、狀態、眼神、臺詞等全方位的無縫對接，達到使角色豐滿、栩栩如生的效果。

熊老三是黑井村的權利最高者，他的惡並非是寫在臉上的凶神惡煞，猶如熊老大的殺氣騰騰，老二的陰狠奸詐，老四的色膽包天，而是深藏於胸的城府，考慮周詳的謀略，顧全大局的遠見。

內斂而非外放的性格，有理且有節的處事方式，需要的不是演，而是浸入人物內心成為他。

正如他本人所認為，“電影表演是看完劇本，要找到這場戲的戲核是什麼，其他都無所謂，但這一下核心很重要，能抓住觀眾”。

王硯輝確實找到了，沒有誇張的表情動作，沒有太多的粗言穢語，單單靠眼神的凝重動人，再配以成熟穩重的外形裝扮，便熊老三沉著冷靜，凶狠無比的氣質和盤托出。

拆掉水根家的房子，他不是胡作非為，而是有理有據，按照鎮上的規劃修路必須要經過此地，三言兩語便氣得水根當場暈倒。

以葉支書為首的一群人衝進院內，熊老三隻是一聲不吭往哪一站，眼中的殺氣足以感染到在場的每個人，眾人無不屏氣凝神。

“曹保平的電影力量感特別足，他的戲對演員的要求特別高，我相信要是其他演員可能拿不下來，要真槍實幹的”。

王硯輝心領神會了此真槍實幹的要求，最終憑藉此角色，贏得了上海電影節的華語傳媒大獎的最佳男配角。

04

在演員的選取與調教上，曹保平慧眼識珠，指導有方，無論明星影帝，還是配角客串，都能在他的電影裡熠熠生輝。

他也非常自知，曉得頗具張力的劇情非常依賴於演員的表現。

在劇作層面上精心打磨角色的真實與複雜，於表演層面上認真還原人物的動作及表情，刻畫出人物的內心衝突，感情細膩變化。

從《光榮的憤怒》開始，曹保平早早地具備了塑造人物的非凡功力。在他的作品裡，觀眾總是一邊驚歎故事的好看，一邊稱讚人物的生動。

這樣的曹保平，真的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