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族作家央珍:誠實面對自己的歷史和文化

參加央珍的新書發佈會,是場有些特殊的體驗。發佈會的地點沒有選在書店,也不在各類會場,而是在一處相對僻靜的藏式小院。央珍是拉薩人,土生土長,這是對作者及其文化的尊重,合情合理。不過說是“特殊”,是因為這場發佈會作者沒有辦法出席,她已於一年多以前的2017年10月12日去世了。走進院子,見印有作者像的架子立在那裡,上面蓋了一件藏式白衣,旁邊即是碼好的書堆,讓人不禁想起一句話:書比人活得更長久。這也許算是獨屬於寫作者的一種幸福了吧。

央珍出生於1963年,去世時的年齡實在不算大。她十八歲考入北京大學中文系,是西藏第一個考上北大的藏族學生。考慮到時代因素,想來她在同學中間應該算是一種“景觀”了。在生前的一次採訪中,她曾說:“(進大學後)大家都很好奇,問我吃沒吃過大米、見沒見過電燈電話……人們不知道西藏是什麼樣子的、西藏人是怎麼生活的。”即便如今,在去西藏旅遊早成為某種時尚時,又有多少人知道真實的西藏是什麼樣子呢?正是感慨於此,她決心用文字將西藏真實的樣子描繪出來,給大家看。

藏族作家央珍:誠實面對自己的歷史和文化

央珍,西藏作家。1963年2月14日生於拉薩。1985年畢業於北京大學中文系。2017年10月12日在北京因病辭世。曾任《西藏文學》副主編、《中國藏學》副主編。短篇小說《卐字的邊緣》和長篇小說《無性別的神》先後獲得全國少數民族文學創作“駿馬獎”。部分作品被翻譯為英語、匈牙利語等語種出版。另有紀念文集《拉薩的時間》,收入作者生前發表的小說、散文等,以及日記、遺作、訪談錄等文字,基本體現出作者三十年來的創作風貌。

到30歲時,央珍完成了長篇小說《無性別的神》,這部作品也被認為是西藏第一部由女性作家創作的長篇小說。小說在1994年第一次出版,而今二十多年後再版,央珍“對個別段落內容做了刪改,對一些文字表達,也做了必要的潤色修訂”,以期表述更精準。由此可見,她是一個對自己有要求的作家。至於內容上,小說講的自然是西藏,這也許正是這本書最重要的價值。在這本書裡,作者精細地展現了藏族的各種生活風俗。她寫了官員、貴族,也寫了平民、農奴和僧尼。此外,她還寫了西藏的建築、服飾、飲食、禮儀,畫卷鋪得廣闊,貫穿了西藏各個階層,各個層面,又在每處以女性的細緻來刻畫,所觸及的不止是西藏的光明,還有黑暗。

發佈會像是一場好友聚會,到場的都是央珍生前的朋友,他們身份各異,因作者而聚,述說了與她的往事,表達了對她的緬懷,也說了對她作品的看法,其中不乏懇切之語。評論家李敬澤說:“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以後,西藏成為我們特別書寫的地方和題材。現在回顧起來,八十年代文學中對西藏的書寫常常是景觀化的、風格化的。”在這種景觀化的寫作中,西藏之外的人對西藏的認知只會越來越遠離真實。即便生活在西藏的人,也未必瞭解他們生活的那塊土地的方方面面。

藏族作家央珍:誠實面對自己的歷史和文化

中國西藏網總編金志國說:“過去,包括我們長期在西藏生活的人,都不太瞭解或者說不願意去了解西藏的另外一面生活,那些真實的東西。我還比較小的時候,那個時候在學校裡面受的教育,包括看的展覽,(瞭解到)西藏簡直是人間地獄,我問一個藏族阿姨,‘阿姨米飯有沒有,過去西藏是不是沒米飯的?’她說你瞎說,我們西藏過去有大米,有糖,有葡萄乾。後來我才知道,過去在西藏曾經有很多貿易。央珍的這部小說,反映了貴族的生活,這種貴族的生活我們真的不可能知道。”

因此,如何摒除對西藏的景觀化,是這部小說的重要目的。“在央珍這裡,西藏不是景觀,也不是奇觀,她是在西藏的內部來寫西藏的生活,寫西藏的人,寫西藏的情感、風物,在這本書裡,我們能夠感覺到央珍所在的位置。”李敬澤說。

“內部”的位置,也許會讓作者更容易走向偏愛,走向對西藏的簡單讚美。然而,央珍從寫作開始立足的,就是“真實”。她說:“西藏的美與醜不在那塊土地上,而在生活在那塊土地上的人們的心靈裡。西藏作家的任務就是寫出西藏人複雜而獨特的心靈,寫出他們在不同時代的彷徨和猶疑、痛苦和欣喜,而不是把他們簡單化和標籤化。”

藏族作家央珍:誠實面對自己的歷史和文化

《無性別的神》《拉薩的時間》,作者:央珍,版本:浙江文藝出版社 2018年11月

展現“美”是容易的,展現“醜”則是需要勇氣的。雖然書中對藏族人心靈愚昧的一面、對藏族傳統文化黑暗一面的揭示是謹慎的,小心翼翼的,卻沒有缺席。但如《說吧,西藏》的作者寧肯所說,央珍的揭示,並非就是強烈的批判,“我覺得她就是想把西藏寫成一種正常人的生活。這部作品中,所有正常的醜陋它都有,其實她也不一定是批判,就是要真實,只有真實才能表達正常,或者正常的東西才能提供真實。在《無性別的神》裡面,她已經完成了她最大的東西,就是讓西藏正常,西藏是人類的一部分,她完成了這一部分。”

要達到“真實”所需要的,是作者的誠實,對自己的誠實,對自己所見所想的誠實。楊早說:“我重讀《無性別的神》能感覺到作者那一份誠實,誠實面對自己的歷史和文化。”

撰文:新京報記者 張進

編輯:榕小崧;校對:薛京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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