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說：我的理想是成為一頭小豬！
此話既出，滿座皆驚！
繼而是一段尷尬的沉默，之後是一堂善意的鬨笑。
大家以為這不過是一個不太高明的玩笑，沒有人相信這竟出自一個有為青年的口中。
或許在他們看來，能有這樣奇怪的想法，本身就太不可思議，以至於顯得十分荒唐，甚至是非常可笑的……
二
小的時候，每個人都曾有過各種各樣的理想。
譬如做音樂家，譬如當科學家，譬如夷高山成平地、變沙漠為綠洲……
人生在那時充滿著無限的可能，即便你不是特別出眾，但你的理想也可以是如此出人頭地。
這樣的理想，有時感覺更近似於偉大、或是崇高。
剛上小學那會兒，老師曾要求每個學生都說說自己的理想。
有一個小女孩被叫起來時，臉漲得通紅，半天才很是羞愧地小聲說道：“我的理想是當一名供銷社的售貨員。”
當所有的人弄明白了她的答案，教室裡頓時響起一片快活的笑聲。
其實，我是很能理解她的。
供銷社是那時唯一賣糖果的地方，那裡的玻璃櫃前，總是圍著一堆放學後的孩子。
或許他們什麼都不買，只是喜歡圍在那些糖果前，激烈地爭論一番，然後再滿足地紛紛離去……
我也曾加入過這樣的行列。
記得當時有一種叫做芝麻餅的糖餅，面上撒滿著芝麻，走近櫃前，就能聞見那誘人的酥脆香味。
有一塊顯得要比其他芝麻餅厚實些許，而且它的邊上也零星地沾著好幾粒芝麻，心裡偷偷想了好久，誰若買去它，能多吃上這幾粒額外的芝麻，該是何等的幸福。
幾天後，那塊芝麻餅終於不見了蹤影。
我曾為此失意了很久。
能夠每天守著這些饞人的糖果，該是一個相當不錯的選擇。
孩子們或許都曾有過這樣的想法，但要把它作為自己的理想，感覺卻是那樣怪異或是彆扭，所以沒有一個人願意說出來。
三
在大家還為這樣奇特的理想忍俊不止時，一個男孩緊接著站起來，驕傲地宣稱自己長大以後，要當一個殺豬匠。
教室立刻瘋了！
也許，男孩認為剛才售貨員的理想，很容易陷於每天只有眼巴巴看、卻吃不到嘴裡的尷尬，遠不如當個殺豬匠實在。
那時殺豬匠在農村是個很吃香的職業，每殺一次豬，都會得到酬勞——豬的下水，或許是一小葉肝，或者一小截腸子。
在那個清湯寡水、滿面菜色的年代，這點肉食就顯得是那樣金貴。
以至於有幾個孩子上學時總喜歡繞一截道，為的是經過殺豬匠家門前，看看那個屋頂升起的炊煙中是否又會飄蕩著那股隱約的肉香。
放在現在，我該是非常欣賞男孩的勇氣的。
當時卻還是跟著所有的人一塊大聲地鬨笑，以顯出自己對這樣理想的不屑來。
四
也不知道那個孩子最後究竟有沒有實現他殺豬的夢想，或許他早已幹上了別的行當，而忘卻了這樣的記憶。
即便現在偶然想起，也不過是把它作為自己童年有趣的一面而一笑置之罷。
只是他不知道，竟會有這樣的一個人，一直真切地記得它們，且記住了這麼多年。
我終是不如這個孩子的。
小的時候，我也曾有過很多這樣實在的想法，一直悄悄埋在心裡，始終羞於對人說出。
表哥一次去我們家，帶去了一粒叫做“飛機糖”的糖果。
我因為在外貪玩，失去了和姐姐共同分享它的機會。
回到家時，失望地發現只剩下了一張糖紙，是一張當時很少見的玻璃糖紙。
那張糖紙我曾把它夾在書中保存了很久，心裡暗暗在想，長大以後要買很多很多這樣的糖果。
我能想像出擁有它們時的那種滿足和快樂……
後來，在一次置辦年貨時，偶然想起了這段童年往事。
為此，我專門去了一家食品城。
在一大堆琳琅滿目的糖果前，突然有了一種莫名的茫然，雖然我知道它們遠比童年的糖果更為可口和精美。
在這個節前喜慶的下午，我卻像孩子一樣，在這些糖果面前默默地站了很久，最後失意地悄悄離開。
那一刻，我才知道，我想要買的不再是這樣的糖果，而只是童年曾經的一種心情，和一些早已逝去的時光……
很久之後，我還是無法明白，這些究竟算不算得是一種理想，因為它們缺少所有理想的遠大，甚至看上去是那樣的渺小和卑微。
這實在是與想像中的理想相去太遠。
我想，理想對於一個不喑世事的孩子來說，也許過於殘忍。
在他們還沒有完全理解這個詞的真正含義時，他們最多也只能是說出自己兒時的希冀罷。
而這樣的希冀更多卻是無法得到實現的。
或許真正長大了以後他們就會發現，生命中的諸多遺憾其實從這個時候已然開始。
五
當一個一個的理想如同童年的糖果，離開我們，漸行漸遠，生活也就慢慢變得艱辛和乏味。
也許，生命本身就是充滿著苦痛與遺憾，希望越多，也註定失望越多。
雖然，這樣的苦痛與遺憾其實很多是我們自己給予的。
因為生活還是這樣的生活，而不斷被改變的，只能是我們自己。
有一段時間，我喜歡試著揣摩大街上的乞者。
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在一次美食節上，看到的三個乞討的藝人。
因為同去的朋友趕著拍一些美食節的片子，我便站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仔細地觀察他們。
一個收錢的瘸子和兩個分別吹奏嗩吶和蘆笙的瞎子藝人，夜風吹在身上，有些冷。
他們就緊緊地靠在一起，自顧自地賣力吹著，幾個小時也不曾歇息一下。
他們的臉上看不到任何表情，絕沒有一般乞討者故作的悲苦，哪怕是接受到別人的施捨，也沒有那種應有的感恩或喜悅。
也許，久於這樣的不斷奔波和暗淡無光的日子，理想對於他們已經失去了任何意義。
人們常說，沒有理想的人生，是一個黯然的人生。
那麼一直讓他們這樣堅持，始終不願放棄自己的該是些什麼？
也許是生活中的一些簡單快樂？這樣的快樂或許僅僅是因為白天的賣力，晚飯就比昨天多得到的一塊肉餅。
其實，即使有了理想，卻被理想漸次拋棄，我們又該怎樣去堅持？
我們都不是聖人，誰又能真正做到大徹大悟？
真正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即便是苦痛，即便是艱辛，生活總得不斷繼續，人生還將不斷前行。
就像這些乞者一樣，我們必須要找到自己的一種快樂的方式，一些簡單的快樂，哪怕是一塊肉餅帶給我們的滿足。
六
讓生命與快樂相伴，豬該是做到了最好。
曾經在一個巨大的鄉下院落裡，看到過這樣一群快樂的小豬。
在我們的注視中，毫無來由地一路歡奔，一圈一圈……
它們不用考慮幾天以後自己是否會被賣掉，也不去理會幾個月後自己就會任人宰割。
什麼都不去想，只為快樂而奔跑，只為奔跑而快樂……
那幾十隻小蹄子在院落的泥地上擲地有聲，一時間恍若千軍萬馬，揚起一路歡叫。
那該是我見過的最為真實的快樂。
如果說，理想是生命中必須的一些精神鴉片，那麼快樂就該是對生命不斷的慰籍，是對生命的一種態度。
快樂不是永遠，不斷尋找快樂的路卻是永遠。
既然無法改變什麼，那麼試著學會享受生活，學會真實地面對。
在生活中尋找簡單的快樂，讓生命獲得一些感動或是慰籍。
因為一個簡單的快樂，遠比虛幻的理想更加實在。
何必太刻意地要求自己，認真對待每一天，讓自己的生活充滿快樂，誰能說這樣的生命不會精彩？
對於生活不需要太多的奢求，理想也就無所謂有，無所謂無。
也許我就是這樣的一個無理想主義者。
如果非要讓我有一個理想，那麼我希望自己能像小豬一樣快樂地奔跑……
（喜歡寫作，嘗試把心路成長、生命歷程的片段，記錄並分享；也想把曾經的光陰點滴，通過另外一種方式，留給自己的記憶，慢慢品讀。
自己10多年前的作品，一直珍藏在電腦，現發在這裡，紀念曾經的那些心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