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馬君按：
聽很多催婚的家長都會跟表示”不喜歡小孩“的晚輩說，”等你生出來就喜歡了“，我們總認為母愛是這個世界上最自然不過的事情，但若真的如此，又怎麼會有那麼多家庭悲劇？
與其寄希望於在生產的劇痛後改變自己的態度，不如堅持自己關於生與不生的選擇。
今天這篇文章的作者就是一位”不愛孩子的母親“。
△今天的配圖來自電影《嘉年華》，裡面那位嚴厲刻薄的母親，總讓我想到我的媽媽。
口述丨米五
採訪、撰稿丨柏舟
我結婚結得比較早，大學畢業就和相戀四年的男友領了證。當時也沒想太多，只是覺得，兩個人適合，那就安穩下來，不必繼續折騰。
我和他都是西安本地人，父母都有房產，和我們住得也近。就這樣，我們的日子過得倒也輕鬆自在，時常拿假期，歐洲東南亞的亂跑。
工作兩年回去讀研，研究生期間我懷孕了。得知這個消息時，我的第一反應是，我不想要這個孩子。丈夫當時並沒有表態，但轉身就把這件事告訴了長輩。
我記得那天從實驗室回家，剛打開家門，就看見我爸媽和公公婆婆全坐在沙發上，聽見我進門的聲音，都抬頭齊刷刷的盯著我。
我感覺無比的尷尬，卻也猜到了他們的來意。在晚飯時，我一再表態，如今我還在讀書，沒有時間和精力要這個孩子，但長輩們可謂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無論我說什麼，他們都有言語應對。
最後還是我媽拍板，書要讀，孩子也要生。流產畢竟傷身，更何況，要是過幾年再生，年齡也大了，對孩子不好。
但她卻沒想過，對我好不好，對那個未出生的孩子好不好。
我的態度也很堅決，我覺得孩子會阻礙我的人生選擇。
這四個老人倒也有耐心，加上住處離我們近，每天都來學校找我，害怕我揹著他們去打胎。我丈夫那時候去外地出差了，也不表明他的態度，只說一切都看我自己。
我媽還經常在言語上威脅我，說我要是讓她的外孫或者外孫女來不了人世，她就不認我這個女兒。
四個老人一天興師動眾，搞得我在學校裡都像是一個異類，導師知道我懷孕了，還私下問過我要不要休學一年。所有人似乎都不知道，什麼叫做私人邊界，而那時的我，也沒有那種意識，只能一天天被迫忍受。
或許是厭倦了他們日日在學校裡的騷擾，又或許是為了拿個孩子搪塞他們，我終於還是鬆口了。
而幾個月後，由於我孕期反應比較嚴重，而讀化學，很多試劑都不能再碰，於是我被迫休學了。
常規的孕檢，我媽經常會抱著b超的片子看個不停，一臉母性光輝氾濫的樣子，我卻毫無感覺。有些時候，我甚至覺得，自己對這個孩子毫無感情和期待。
這樣的情緒在我兒子出生後，達到了頂峰。我當時其實想選擇無痛分娩，但他們卻總覺得那樣對孩子不好；也不允許剖，原因是我媽不知道從什麼地方看到，自然分娩的孩子身體會比剖腹產的好。
生產時，那種劇痛我難以形容，只能說，真的是在鬼門關走了一遭。
產後的月子的確讓我煩躁，但我最惶恐的是，我發現我對我的兒子並沒有愛，那種所謂的“母子天性“。
我開始害怕，因為這不符合我的一貫認知。我所聽聞的，都是母親總可以無條件的愛自己的孩子，那是一種本能，只要生了孩子，就會付出全部的愛。
但我做不到。
這個小小的生命，讓我有一種窒息感，我覺得他壓榨了我所有的空間與時間，更剝奪了我作為自我的身份，我不再是我自己，而只是一位母親。
我痛苦、惶恐更內疚，我害怕別人看出我是“異類”，於是我花很多時間在孩子身上，給他餵奶、讀故事、教他說話……這一切的行為，不過是我為了去培養感情，好向自己證明，我是一個“正常的母親”。
然而我失敗了。
我對他沒有那種母子天性的愛，最多是一種責任。
這種責任讓我開始看各類育兒的書籍、關注育兒的公眾號，然後一個個實踐那些可用性很低的方法；這種責任讓我半夜在孩子的哭聲中，起床給他餵奶，而我丈夫仍在一旁呼呼大睡；這種責任讓我廢棄了學業、放棄了原有的生活方式，一次次為了孩子妥協……
有時候我照著鏡子，都會懷疑，鏡子裡那個憔悴的女人是我嗎？更會懷疑，我沒有了獨立的自我、沒有了私人空間，一切都被責任捆綁，真的值得嗎？
在這樣不斷的自我懷疑中，我甚至有了一個很荒唐的想法：曾經，我在父母的控制下，我沒有成為獨立的自我；今後，在孩子的捆綁下，我更沒有能力成為獨立的自我。
而且，由於那份母愛的缺少，讓我懷疑自己，是不是一個自私的人。
心情的極度抑鬱，加上產後圍繞孩子轉，沒有自我的生活，我花了大量時間在網上。那天，我終於鼓起勇氣，在搜索引擎裡打了一行字：“世界上真的有不愛孩子的母親嗎？”
也是從那一天開始，我才像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我當時先是點開了一個天涯的帖子，寫的是，那個人認為自己的妻子產後變得自私暴躁、毫無溫情，竟然不愛孩子，他是不是應該帶妻子去看心理醫生。
下面的回覆，有批判女方的，也有批判男方的，但男方的一句話可說是刷新了我的認知：“畢竟說句不好聽的，幾乎所有女人都能生孩子，這不能當做是給我的巨大恩惠吧？要是我娶了別人，別人也會給我生小孩；要是她嫁給了別人，她也會給那個人生小孩。我現在就是想不通，其他女人生小孩也很痛苦，但是還是會愛自己的孩子，為什麼她生完以後就沒有愛呢？”
我看了全貼，突然感覺到，整個社會的認知中，女性和生育捆綁得有多厲害，彷彿就是唯一的價值；而在關於母親這個角色，更是承擔了多大的壓力。
我拿這個帖子和朋友交流時，她突然說了一句：人們只會問，有沒有不愛孩子的母親，卻不會問有沒有這種父親，是已經見怪不怪了，還是對男方根本就沒有這種期待？
她的話終於讓我接受自己的“異常”，讓我重新審視當初選擇生育的選擇。我迫於社會壓力，走上了自己原本不打算走的道路，最終，連後悔的權利都沒有。
在我們家，教養孩子的壓力都在我身上，我也有工作要忙；而我丈夫，只要閒暇有時間帶孩子玩玩兒，他們就會說，那個爸爸真愛他的孩子。
前兩天，我表妹來找我詢問意見，她和當年的我差不多的處境，研究生畢業，剛工作就懷孕了。她想打胎，努力的拼事業，家裡人卻說：“女孩子那麼拼幹什麼，有什麼用嗎？”
當時，我給自己已經三歲的兒子熱著牛奶，然後告訴她：“堅持你的想法，自我獨立做出選擇之後承擔責任，影響的是自己；而假如一味妥協，影響的是兩個人的人生。”
或許我這輩子都不能，成為一個“正常的母親”，但我至少，能真誠地成為我兒子的朋友。
被一個生命捆綁，使人生很多可能性被抹殺，我後悔也沒有用，只有說出自己的故事，讓大家或許能有個借鑑，而我，只有繼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