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喜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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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喜,是我單位餐廳煮飯的阿姨。她生在惠東海邊,做得一手好飯菜,尤其能讓海味生鮮,涎人口舌。單位的小姑娘們幾乎每天,好吧,咱誇張點說,幾乎每天她們都嘖嘖尖叫“阿姨,這個菜好好吃啊!”“阿姨,這個菜是怎麼做的?”“阿姨,明天做什麼好吃的?”以至到最後,大家都開始為阿姨的未來做規劃,“阿姨,等你不在食堂做了,咱一起開個餐館吧”,“阿姨,以後去我家好嗎”……

人們熙來攘往,匯合聚集,不要說應酬的圈子,哪怕是親朋好友、同事同學,事實上,真正的“交集”,都越來越少。我指的這種交集,素雅一點說,是花間一壺酒的傾情相知;平白一些講,是你和相識的那個人,總有那麼一次平和安詳的促膝交談,我們真切地看著對方的眼睛,聽他或她內心的聲音,對這個世界的感受,色彩,溫度,歡樂的源泉,悲痛的淵藪,那些我們之所以成為人的人的要素,為理想點燃,為激情照耀的精神聚合體。我們認識對方,不是因為他穿了怎樣花哨的衣裳,臉上擦得大寶還是歐萊雅,我們倒是很想知道,他腳下那雙靴子跋涉過怎樣的路程,他的眼光看到過怎樣的風景,他的內心對這個世界的感懷與期許,他小小的肉軀內承載著怎樣的責任與願景。不然,你告訴我,你識識一個人,你認識的是什麼呢?

平日裡,我所看到的阿姨,是圍著圍裙,忙忙碌碌的背影,只有在我們享受她獻上的美食,狼吞虎嚥時,她才滿面笑容,或是靠在門框,或是坐在我們身邊,滿滿母愛的眼光看著我們。我和阿姨的交談,也僅限於“阿姨,早!”“謝謝阿姨!”“阿姨,這個真好吃!”“阿姨,我有事出去,給我留飯啊!”“阿姨,我明天午餐不吃了”。可是,人生總會交集,讓我們有所銘記。

春節前,因為回家想買些海鮮,想到阿姨,她滿口應承,答應帶我到她家鎮上——惠東稔山——幫我選購些海貨。陽光明燦的週末,我開車,載著阿姨行駛在往惠東路上。談話從她的兒子開始,“阿姨,你有幾個小孩?見過你兒子,很帥啊!”

阿姨出生在鐵湧,那是南中國一個濱海半島上的小村鎮。她八歲時媽媽就去世了,九歲就挑水、砍柴、割草、洗衣幹活,19歲結婚。她人小,懂事。生活總會教給我們一切。

阿喜阿姨,她說她天生力氣就大,別的男人背一包水泥都很費勁,她兩手一抓就能輕鬆扛起。18歲時,經人介紹,認識了現在的老公阿強,一年後結婚。阿強的爸爸是做工頭的,結婚二十天,這新娘子就做不下去了,在家待得混身難受,阿喜說:“爸,我要跟你去做工啊”。公公說:“哪裡有新娘子沒有滿月就去做工的,會給人家笑死的!“可阿喜異常堅持:“我不怕被人笑,在家裡待著會把我悶死。”建築工做了10年,毛織廠織毛衣做了10年,在香港做護工3年,又在惠州給女兒帶孩子、做鐘點工七八年,及至去年來到我們單位餐廳,這大概勾勒出阿喜的人生軌跡。

19歲,29歲,39歲,49歲,阿喜穩定踏實的生活著,和她的面容一樣,自信,真誠,務實,不卑不亢。她閒不住,凡正需要做事,凡正不做工不行,只有勞動著,做點什麼,才是她生命的意義。在香港,她做護工服侍一個老太太。老人有四個兒子、四個女兒,過年過節,孩子們都會給她錢,老太太喊她說:“阿喜,去把這幾萬塊存上。”她說:“我不!阿婆,你幹嘛叫我去存啊,叫你女兒去存,你不怕我拿走嗎?”老太太說:“我給你你都不要,我還怕你拿走?!阿喜,我打賞幾百塊給你……”不管在哪兒做事,阿喜都為人信任、稱道,並爭相介紹。她是家裡的支撐,是那個砥柱中流的人。

相比之下,老公阿強不僅個子小,人更像是個孩子。我們單位餐廳歡笑多,其中不乏強哥的功勞。阿姨在餐廳做久了,把老公從稔山接來,給她打下手。阿姨每天來單位做飯時,騎著電動車把他帶在身後,一個高大爽朗,一個瘦小溫懦,像是母親帶著孩子。強哥是那種人畜無害,說話不緊不慢,逗哏,也讓你抓狂的那種男人。阿姨說:“我第一眼見他就不喜歡他,現在出去人家問,阿喜,這是你老公啊?人家不相信。覺得不配,不登對,不像。”一邊說,一邊帶著憤憤的表情。我卻只顧著在一邊笑,夫妻嘛,難免嘴上相互抵毀,他們倆的場景看多了,自然會意。廚房裡,兩個人一邊幹活,一邊你一句我一句,你來我往,溫和對仗。看起來,雖是阿姨說得不登對,但兩人在一起的時光,讓人感到溫和從容。強哥也有趣得緊,每天我幾乎都是最後一個到,他總是說:“沒得吃了,都吃完了!”不管怎麼樣,兩個人風風雨雨,絆著嘴,相互幫協著,過了這大半生。

每天,阿姨利索地,把廚房收拾得像她的堡壘和陣地,乾乾淨淨,清清爽爽。早晨,天還未亮,就已經到單位,收拾完早餐的殘羹,要去菜市上精挑細選,午餐後她還要收拾到兩三點鐘,雖然不用煮晚餐,晚上也要趕過來,做包子、調餡料,為第二天的伙食做好準備。看起來,每個人的背後,都是故事,都是不斷努力,不斷行走,一簞一食,一飯一味,平淡而又眷永,歡樂而又光榮,這大概就是人生。聆聽每個人的故事後,都讓我們肅然起敬,那需要怎樣的時間歲月,沉澱澄澈,才得光亮剔透,無愧,有情,用心。

阿姨有兩個女兒、兩個兒子,疼愛不在話下。原本幸福美滿一家人,可憐橫禍突生,去年五月份乖巧的小兒子出車禍走了,令人唏噓不已。白髮人送黑髮人,那種悲慟,縱然人心為世事打磨鈍了,那種痛也是無需想像的尖銳。

我有阿姨的微信,主要用途是報餐。她偶爾會發些基督教的內容給我,我才留意到她微信裡只有三條內容。置頂的是她大兒子的照片,一個小帥哥,用雙手比出“Ilove you”的神情。做為文末,非常有必要再講講她這個大兒子的故事,且靜聽:

這個兒子異常不本分,小學時就是班裡的刺頭,向同學收受保護費,不給就打。大一些,更是各種惹禍,甚至K粉,還學會了從電信網絡上偷話費的手段,被警察抓捕。阿喜惱怒至極,有一次,把兒子縛起裝到大麻袋裡,拖到家邊河溝,準備把他淹死。鄰居勸說,你知不知道這樣是要償命的?阿姨說,那時只想把他弄死,不知道把兒子弄死還要償命。

這之後,管不了,乾脆不管了,不認這個兒子。兒子在長沙被抓一次,關了一年。後來又在南京被抓一次,蹲了一年監牢。誰知,南京回來後,阿姨說,兒子完全變了一個人。怎麼呢,這個孩子從此說話細聲細語,做事穩穩重重,安安靜靜。我第一反應就是:阿姨,他這回長教訓了吧,監獄不是那麼好蹲的!

阿姨卻說:“不是,他天不怕,地不怕。這一次,和他關在一起的是一位老師。據說是一個因為經濟上出問題被抓進去的老師。”

聽完,我愣了半響。

……

然後,幾乎是一瞬間,一些熱烈的情感衝向我的心脈和良知。請和我一起想像,在一年,三百多天時光的鐵牆內,我們遠離基督山伯爵歷險的浪漫,且想一想,一位師者,對一個失足少年思想上的濡染與訓誡……

現在,提起大兒子,是阿姨最自豪的事。對我說,她兒子工作提升,女朋友漂亮可愛,有房有車,說得滿臉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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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喜,是我單位餐廳煮飯的阿姨。她生在惠東海邊,做得一手好飯菜,尤其能讓海味生鮮,涎人口舌。單位的小姑娘們幾乎每天,好吧,咱誇張點說,幾乎每天她們都嘖嘖尖叫“阿姨,這個菜好好吃啊!”“阿姨,這個菜是怎麼做的?”“阿姨,明天做什麼好吃的?”以至到最後,大家都開始為阿姨的未來做規劃,“阿姨,等你不在食堂做了,咱一起開個餐館吧”,“阿姨,以後去我家好嗎”……

人們熙來攘往,匯合聚集,不要說應酬的圈子,哪怕是親朋好友、同事同學,事實上,真正的“交集”,都越來越少。我指的這種交集,素雅一點說,是花間一壺酒的傾情相知;平白一些講,是你和相識的那個人,總有那麼一次平和安詳的促膝交談,我們真切地看著對方的眼睛,聽他或她內心的聲音,對這個世界的感受,色彩,溫度,歡樂的源泉,悲痛的淵藪,那些我們之所以成為人的人的要素,為理想點燃,為激情照耀的精神聚合體。我們認識對方,不是因為他穿了怎樣花哨的衣裳,臉上擦得大寶還是歐萊雅,我們倒是很想知道,他腳下那雙靴子跋涉過怎樣的路程,他的眼光看到過怎樣的風景,他的內心對這個世界的感懷與期許,他小小的肉軀內承載著怎樣的責任與願景。不然,你告訴我,你識識一個人,你認識的是什麼呢?

平日裡,我所看到的阿姨,是圍著圍裙,忙忙碌碌的背影,只有在我們享受她獻上的美食,狼吞虎嚥時,她才滿面笑容,或是靠在門框,或是坐在我們身邊,滿滿母愛的眼光看著我們。我和阿姨的交談,也僅限於“阿姨,早!”“謝謝阿姨!”“阿姨,這個真好吃!”“阿姨,我有事出去,給我留飯啊!”“阿姨,我明天午餐不吃了”。可是,人生總會交集,讓我們有所銘記。

春節前,因為回家想買些海鮮,想到阿姨,她滿口應承,答應帶我到她家鎮上——惠東稔山——幫我選購些海貨。陽光明燦的週末,我開車,載著阿姨行駛在往惠東路上。談話從她的兒子開始,“阿姨,你有幾個小孩?見過你兒子,很帥啊!”

阿姨出生在鐵湧,那是南中國一個濱海半島上的小村鎮。她八歲時媽媽就去世了,九歲就挑水、砍柴、割草、洗衣幹活,19歲結婚。她人小,懂事。生活總會教給我們一切。

阿喜阿姨,她說她天生力氣就大,別的男人背一包水泥都很費勁,她兩手一抓就能輕鬆扛起。18歲時,經人介紹,認識了現在的老公阿強,一年後結婚。阿強的爸爸是做工頭的,結婚二十天,這新娘子就做不下去了,在家待得混身難受,阿喜說:“爸,我要跟你去做工啊”。公公說:“哪裡有新娘子沒有滿月就去做工的,會給人家笑死的!“可阿喜異常堅持:“我不怕被人笑,在家裡待著會把我悶死。”建築工做了10年,毛織廠織毛衣做了10年,在香港做護工3年,又在惠州給女兒帶孩子、做鐘點工七八年,及至去年來到我們單位餐廳,這大概勾勒出阿喜的人生軌跡。

19歲,29歲,39歲,49歲,阿喜穩定踏實的生活著,和她的面容一樣,自信,真誠,務實,不卑不亢。她閒不住,凡正需要做事,凡正不做工不行,只有勞動著,做點什麼,才是她生命的意義。在香港,她做護工服侍一個老太太。老人有四個兒子、四個女兒,過年過節,孩子們都會給她錢,老太太喊她說:“阿喜,去把這幾萬塊存上。”她說:“我不!阿婆,你幹嘛叫我去存啊,叫你女兒去存,你不怕我拿走嗎?”老太太說:“我給你你都不要,我還怕你拿走?!阿喜,我打賞幾百塊給你……”不管在哪兒做事,阿喜都為人信任、稱道,並爭相介紹。她是家裡的支撐,是那個砥柱中流的人。

相比之下,老公阿強不僅個子小,人更像是個孩子。我們單位餐廳歡笑多,其中不乏強哥的功勞。阿姨在餐廳做久了,把老公從稔山接來,給她打下手。阿姨每天來單位做飯時,騎著電動車把他帶在身後,一個高大爽朗,一個瘦小溫懦,像是母親帶著孩子。強哥是那種人畜無害,說話不緊不慢,逗哏,也讓你抓狂的那種男人。阿姨說:“我第一眼見他就不喜歡他,現在出去人家問,阿喜,這是你老公啊?人家不相信。覺得不配,不登對,不像。”一邊說,一邊帶著憤憤的表情。我卻只顧著在一邊笑,夫妻嘛,難免嘴上相互抵毀,他們倆的場景看多了,自然會意。廚房裡,兩個人一邊幹活,一邊你一句我一句,你來我往,溫和對仗。看起來,雖是阿姨說得不登對,但兩人在一起的時光,讓人感到溫和從容。強哥也有趣得緊,每天我幾乎都是最後一個到,他總是說:“沒得吃了,都吃完了!”不管怎麼樣,兩個人風風雨雨,絆著嘴,相互幫協著,過了這大半生。

每天,阿姨利索地,把廚房收拾得像她的堡壘和陣地,乾乾淨淨,清清爽爽。早晨,天還未亮,就已經到單位,收拾完早餐的殘羹,要去菜市上精挑細選,午餐後她還要收拾到兩三點鐘,雖然不用煮晚餐,晚上也要趕過來,做包子、調餡料,為第二天的伙食做好準備。看起來,每個人的背後,都是故事,都是不斷努力,不斷行走,一簞一食,一飯一味,平淡而又眷永,歡樂而又光榮,這大概就是人生。聆聽每個人的故事後,都讓我們肅然起敬,那需要怎樣的時間歲月,沉澱澄澈,才得光亮剔透,無愧,有情,用心。

阿姨有兩個女兒、兩個兒子,疼愛不在話下。原本幸福美滿一家人,可憐橫禍突生,去年五月份乖巧的小兒子出車禍走了,令人唏噓不已。白髮人送黑髮人,那種悲慟,縱然人心為世事打磨鈍了,那種痛也是無需想像的尖銳。

我有阿姨的微信,主要用途是報餐。她偶爾會發些基督教的內容給我,我才留意到她微信裡只有三條內容。置頂的是她大兒子的照片,一個小帥哥,用雙手比出“Ilove you”的神情。做為文末,非常有必要再講講她這個大兒子的故事,且靜聽:

這個兒子異常不本分,小學時就是班裡的刺頭,向同學收受保護費,不給就打。大一些,更是各種惹禍,甚至K粉,還學會了從電信網絡上偷話費的手段,被警察抓捕。阿喜惱怒至極,有一次,把兒子縛起裝到大麻袋裡,拖到家邊河溝,準備把他淹死。鄰居勸說,你知不知道這樣是要償命的?阿姨說,那時只想把他弄死,不知道把兒子弄死還要償命。

這之後,管不了,乾脆不管了,不認這個兒子。兒子在長沙被抓一次,關了一年。後來又在南京被抓一次,蹲了一年監牢。誰知,南京回來後,阿姨說,兒子完全變了一個人。怎麼呢,這個孩子從此說話細聲細語,做事穩穩重重,安安靜靜。我第一反應就是:阿姨,他這回長教訓了吧,監獄不是那麼好蹲的!

阿姨卻說:“不是,他天不怕,地不怕。這一次,和他關在一起的是一位老師。據說是一個因為經濟上出問題被抓進去的老師。”

聽完,我愣了半響。

……

然後,幾乎是一瞬間,一些熱烈的情感衝向我的心脈和良知。請和我一起想像,在一年,三百多天時光的鐵牆內,我們遠離基督山伯爵歷險的浪漫,且想一想,一位師者,對一個失足少年思想上的濡染與訓誡……

現在,提起大兒子,是阿姨最自豪的事。對我說,她兒子工作提升,女朋友漂亮可愛,有房有車,說得滿臉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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