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氣(今古故事)

不完美媽媽 小小午休時間 2019-06-30

文、徐國平

過去,康家在北海邊開鹽場。白花花的鹽粒眨眼就換成了白花花的銀元。

康家的少爺康瑞豐卻不管鹽場的生意,他是個戲迷,特別愛看新戲,自己還在縣城辦了—個劇社。

後來,康瑞豐的父親死了,留下大片的鹽場。康瑞豐連眼都沒眨,就通通變賣了,並遣散了家中的傭人,只留下了五間瓦房和從小伺候他一塊長大的阿醜。

康瑞豐有些捨不得家,更捨不得阿醜。

阿醜是康瑞豐的父親出去收鹽款,在破廟裡避雨時領回康家的。當時,她才三歲,隨母親出來討飯,母親得了暴病死在了破廟裡。

也怪,阿醜一進康宅,多年未孕的康夫人就有喜了。康老爺覺得是阿醜給康家帶來的福氣。自然,就讓她一直照料康瑞豐。兩人朝夕相處。有一次,他們在野外玩耍,突然跑來一條野狗撲向康瑞豐,他倒在地上嚇得哇哇直哭。阿醜奮力衝上前,死勁拽住野狗的尾巴,結果,她的手被狠狠咬了一口。康瑞豐用小嘴吮吸著阿醜手上的鮮血,阿醜兩眼噙著淚,硬說不痛。

康瑞豐一天天長大,去了縣城的洋學堂,有一肚子學問,人又長得英俊,只是,他走火入魔了,天天如醉如痴地學戲。氣得父母唉聲嘆氣,找媒婆給他提了幾門親,想拴住他的心,但都被他一口回絕了。

福氣(今古故事)

起初,阿醜還有幾分竊喜。可靜心一想,自己只是一個卑賤的丫鬟,就深藏起那份心思。

如今,少爺去意已決,心裡再捨不得,自己也左右不了。

天已泛白。康瑞豐絲毫沒有看出阿醜兩眼的希冀,他接過阿醜手裡的行李,便推門而去。

晨霧濛濛,很快淹沒了康瑞豐的身影。阿醜仍痴痴地倚門眺望。

起初,康瑞豐隔個三天兩日就回家,一副疲憊不堪的樣子。

阿醜細心溫柔,給他端水洗臉泡腳按摩,為他做可口的飯菜。還靜心聽他繪聲繪色地表演幾段臺詞,或講一些城裡的新鮮事。五間瓦房裡充滿了兩人的歡聲笑語。

這樣的日子,阿醜過得很開心。

漸漸地,康瑞豐十天半月才回家一次。阿醜依然無語。只是每天倚在門框上,翹盼他的歸途時,眼神裡多了另外一層東西。

直到有一次,康瑞豐隔了四個多月才回來。

阿醜欣喜地迎上前接過他手裡的包,又端來了洗腳水。她的手輕輕地揉著康瑞豐的腳。康瑞豐靠在椅子上,舒爽無比地哼著一段戲曲。阿醜就問,少爺,啥事兒這麼高興?康瑞豐說,我要結婚了,是劇社裡的頭牌女星。

阿醜的手頓了一下,許久說了一句,少爺真有福氣。

阿醜站起來去倒洗腳水,康瑞豐一扭頭,看到她的腮上,劃過了兩道淚痕。他的心莫名地一顫。

阿醜背過身去,仍像從前一樣給他做了一桌可口的飯菜。康瑞豐只是星星點點地夾了幾筷子,說,城裡的洋餐很好吃的,有時間,我帶你去嚐嚐。

阿醜只是搖了搖頭,許久才說,怕是俺沒有那福氣啊。

康瑞豐屁股沒坐熱又要走了,他環視著鳥語花香的小院對阿醜說,城裡的洋房雖然又大又好,卻沒有一點兒人氣。這裡才是我的家,你要好好守著。

阿醜悵然地點點頭。

這次,康瑞豐只隔了半個月就匆匆回來了。他這些天心裡一直不安,總覺得有事要發生。

門鎖著。康瑞豐站在五間瓦房前,心裡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惶恐。

本家一位兄弟跑來,遞給他幾十塊銀元和鑰匙,說阿醜走了,這是她留下的贖金。

她去哪兒了?康瑞豐發瘋般地搖晃著兄弟,眼裡冒出火光。

不……不知道。本家兄弟扔下這句話就走了。

當那個女星捲走了他大半財產和別的男人私奔時,他很平靜,也沒讓人去追,似乎沒有一點兒心痛的感覺。這個女人,曾讓他情迷,卻從沒有讓他有依靠感。

幾十年過去了,康瑞豐轉行成了實業家,卻一直沒娶妻,也沒有兒女。他心裡一直沒有忘記阿醜。

康瑞豐老了,愈發地想念老家。在一個深秋,他一個人悄然回到了久違的故土。

他早已託人打聽到阿醜現在的住址。在瑟瑟寒風中,再次遇到阿丑時,阿醜剛從自家的菜地裡扒了一棵帶著霜露的白菜。四目相望,兩個人很快就認出了對方。只是歲月無情,兩人的鬢角都已蒼白如霜。

阿醜看著他,還叫少爺。

老了!康瑞豐說。

過得好嗎?阿醜淡淡地問。

不好。有錢,沒有家。康瑞豐心酸地說。

你這是圖個啥?阿醜滿臉疑惑。

康瑞豐搖了搖頭,嘆息了一聲,沒有吭聲。

奶奶。一個十多歲充滿青春活力的女孩跑過來攙住阿醜。阿醜一笑,滿臉皺褶裡透出安詳幸福。

康瑞豐決定去阿醜家坐坐,彎窄的小巷,他和阿醜默默地走著。阿醜的孫女蹦蹦跳跳走在前面,唱著時下流行的歌。

到了。一個小小的院子,三間矮矮的平房。

門檻前站著一個老實憨厚的鄉下男人,滿臉微笑地接過阿醜手裡的白菜,說,外面冷,快陪客人進屋,小米粥已經熬好,我再把白菜燉上。

瞧著滿屋簡陋的傢俱,悄然間,康瑞豐淚流滿面。

〔本刊責任編輯 姚 梅〕

〔原載《佛山文藝》2016年第10期〕

選自傳奇·傳記文學選刊2017年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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