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假如生命可以重來一次'

不完美媽媽 服裝 睡眠 熟悉的味道 安眠藥 雅南的理想國 2019-0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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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往事如刀

他頭七那天,我拖著笨重的身子和沉重的腦袋將房間艱難地打掃了一番,將他的照片他的日記他的衣服他的一切小心翼翼地放進行李箱裡,這是他留給我的全部。他的每一樣東西我都要親吻一下,上面有他熟悉的味道,可是這有什麼用呢?我連他最後一面都沒有看到,他的兒子用那狼似的眼睛盯著我,虎一般咆哮地讓我滾。我知道,我知道,全世界的人都認為是我害死了他。

我換上了他送我的這件菡萏圖案的青白色寬鬆長袖孕婦裙,菡萏的圖案剛好附在我身體凸起的肚子,他最愛的那件裙子被我扔在床上,我水桶腰的身材早已套不上它。我慢慢移至鏡子前面,鏡子前的女人臉色如同白紙一般蒼白,頭髮黏溼溼的散放著,腫脹的眼睛裡晃盪著空洞,唯有剛抹的紅豔透亮的嘴脣似乎在向世界昭示著自己依然是一個人,但紅豔的嘴脣無法使這張臉變得美麗,反而顯得突兀。

我拿著梳子緩慢地將長髮順直,黏溼溼的感覺令我噁心,只是,我已無力再去洗頭了。事實上,他死了,我也就死了,眼前的只是一副醜陋的行屍走肉。好不容易梳好了頭髮,我拖著疲倦的身子躺在床上,順手拿起了床頭我們的合照仔細看著,照片中的他笑得如此燦爛,臉上的褶皺畢現無疑,染過色的黑髮下面隱隱現出了白色的髮根,我將照片緊緊抱在懷中,如同抱著他一樣,好似他不曾離去。我那腫脹的眼睛轉向了頭頂上那貼著星星和月亮的天花板,有一個聲音在旁邊響起,“家鄉的夜空也是這樣的美麗,滿天的繁星閃閃。”是他溫柔的聲音。我清楚地感覺到,他就躺在我的旁邊,溫柔地抱著我,如同往常一樣,我想睜開眼睛看他,可是眼睛痛得睜不開,淚水早已流乾成了枯井,有一種乾涸的痛撕扯著,慢慢氤氳成了一層厚重的白霧擋在我眼前,如同瞎了一般。

腹中的孩子在小心地踢著我,這是一個懂事的天使,我相信是她的父親正在撫摸著她,隔著菡萏圖案的裙子。‘我喜歡女兒,以後我們的女兒名字就叫‘菡萏’,她長大後一定跟你一樣美麗。”這是他在得知我腹中的孩子是女孩兒的那天晚上他抱著我說的,只是,他一直不肯說他為什麼那麼愛荷花。耳邊縈繞著他絮絮叨叨的聲音,有一種幸福的感覺流遍全身。我摸著膨脹的肚子,對著腹中的孩子說道,“菡萏啊,他們都說爸爸是自殺的,媽媽不信,你爸爸是那樣的愛我們,他怎麼會忍心拋棄我們呢?不要怕,媽媽現在就帶你去找爸爸。這回,我們一定要讓爸爸帶我們回他美麗的家鄉。”我安靜地閉上眼睛,我有預感,他一定在等著我和孩子。

這麼多年,我一直做著反反覆覆的同一個夢,夢中,一個身著青白色裙子的孕婦無力地躺著,蒼白的臉上點著血紅的脣,脣角微微揚起,安詳地睡著。血從她的右手緩緩流淌下來,落在白色的被單上,滴在地上,像夕陽最後的那一抹殷紅。血腥的香甜味瀰漫在空氣中,有一種幸福的味道,那女人安靜地笑著。

我拿著紙巾輕輕拭去鼻涕,眼圈早已紅了一圈,眼前的心理醫師JASON抬起他漂亮的眼睛用性感的聲音說道,“講完了?這星期的壓力是不是很大?上週為什麼沒來做諮詢?”

我故意沉默,沉默是對付他最好的武器,這兩年每週一次的心裡治療已經使我們的關係順利轉向朋友,因此在他面前,我總像孩子一樣耍賴。他無語地抖著肩甩手,然後將打印出來的藥單遞給我,說道,“LIU,安眠藥不是睡眠最好的夥伴,每次你在我這裡訴說的幾乎是同一件事,我承認發洩是舒緩情緒的好辦法,但是如果你不能真正放下這件往事,你的失眠症永遠無法治癒。試著忘記。遺忘是對付失眠最好的武器。”

我站起來拿起藥單,把黑色皮包挎在手上,感激地說道,“謝謝你,JASON,不過,你可以給我多開一個月的安眠藥嗎?因為我下週就回國了,要待一個月。”

他猶豫地看著我。我笑道,“嘿,做了兩年的朋友,你對我連這點信任都沒有。你知道,我對自己的作品有一種近乎變態的愛,在我的新作還沒完成之前,我不會殺了自己的。”說完,哈哈大笑。

JASON無奈地搖著頭,回到辦公室前重新打印了藥單。我拿了藥單準備轉頭走的時候,JASON攔住了我說道,“喂,LIU,希望下次我可以聽到一個完整的故事。兩年了,你該信任我了吧?”我的眼裡閃過一絲驚疑,原來他早已知道每次來這裡只是為了那些安眠藥和好好哭一次。我遲疑了十幾秒,然後,看著他的眼睛,點著頭說道,“好,下次來,我就把完整的故事說給你聽。再見。”他禮貌地向我揮手告別。下次,我就將全部事情告訴他,我在心裡暗暗說道。

我雙手抱在胸前,黑色皮包隨著我的身體晃盪著走出了醫院,醫院外的空氣新鮮得多,我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我看了看時間,已經是美國時間11點半,我決定去吃個午餐,然後回公寓收拾行李準備回家。

黃色大波捲髮倔傲地披在肩前,臉上罩著一個大大的黑墨鏡擋住了因為失眠而顯得紅腫的眼睛,墨鏡下面駕著一個小鼻子和血紅的櫻桃小嘴。一件酒紅色外套下面套著一件黑色短皮裙,肉色絲襪下面是一雙10公分的紅色細高跟,一雙修長的美腿邁著急迫的步伐向停車場走去。而今的我已是一個年過40的半老徐娘,是業內一個小有名氣的作家,身邊不乏追求者,性伴侶不斷變化,我始終不敢安定下來壘築一個溫暖的小巢,因為我害怕。就算此刻的我風姿綽絕地在美國這片土地上行走,我也無法找到自己心中的歸屬。我清楚地知道,它不是家,它只是我逃避過去的避難所。

前日,大哥來電話,說,“媽已檢查出肝癌晚期,她很想念你。我一接到電話,便馬上買了今天下午4點的飛機票。

家啊。母親啊。有母親的地方才是我的家啊。那一片我以為永遠不會再踏入的土地,我終於要重新踏上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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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往事如刀

他頭七那天,我拖著笨重的身子和沉重的腦袋將房間艱難地打掃了一番,將他的照片他的日記他的衣服他的一切小心翼翼地放進行李箱裡,這是他留給我的全部。他的每一樣東西我都要親吻一下,上面有他熟悉的味道,可是這有什麼用呢?我連他最後一面都沒有看到,他的兒子用那狼似的眼睛盯著我,虎一般咆哮地讓我滾。我知道,我知道,全世界的人都認為是我害死了他。

我換上了他送我的這件菡萏圖案的青白色寬鬆長袖孕婦裙,菡萏的圖案剛好附在我身體凸起的肚子,他最愛的那件裙子被我扔在床上,我水桶腰的身材早已套不上它。我慢慢移至鏡子前面,鏡子前的女人臉色如同白紙一般蒼白,頭髮黏溼溼的散放著,腫脹的眼睛裡晃盪著空洞,唯有剛抹的紅豔透亮的嘴脣似乎在向世界昭示著自己依然是一個人,但紅豔的嘴脣無法使這張臉變得美麗,反而顯得突兀。

我拿著梳子緩慢地將長髮順直,黏溼溼的感覺令我噁心,只是,我已無力再去洗頭了。事實上,他死了,我也就死了,眼前的只是一副醜陋的行屍走肉。好不容易梳好了頭髮,我拖著疲倦的身子躺在床上,順手拿起了床頭我們的合照仔細看著,照片中的他笑得如此燦爛,臉上的褶皺畢現無疑,染過色的黑髮下面隱隱現出了白色的髮根,我將照片緊緊抱在懷中,如同抱著他一樣,好似他不曾離去。我那腫脹的眼睛轉向了頭頂上那貼著星星和月亮的天花板,有一個聲音在旁邊響起,“家鄉的夜空也是這樣的美麗,滿天的繁星閃閃。”是他溫柔的聲音。我清楚地感覺到,他就躺在我的旁邊,溫柔地抱著我,如同往常一樣,我想睜開眼睛看他,可是眼睛痛得睜不開,淚水早已流乾成了枯井,有一種乾涸的痛撕扯著,慢慢氤氳成了一層厚重的白霧擋在我眼前,如同瞎了一般。

腹中的孩子在小心地踢著我,這是一個懂事的天使,我相信是她的父親正在撫摸著她,隔著菡萏圖案的裙子。‘我喜歡女兒,以後我們的女兒名字就叫‘菡萏’,她長大後一定跟你一樣美麗。”這是他在得知我腹中的孩子是女孩兒的那天晚上他抱著我說的,只是,他一直不肯說他為什麼那麼愛荷花。耳邊縈繞著他絮絮叨叨的聲音,有一種幸福的感覺流遍全身。我摸著膨脹的肚子,對著腹中的孩子說道,“菡萏啊,他們都說爸爸是自殺的,媽媽不信,你爸爸是那樣的愛我們,他怎麼會忍心拋棄我們呢?不要怕,媽媽現在就帶你去找爸爸。這回,我們一定要讓爸爸帶我們回他美麗的家鄉。”我安靜地閉上眼睛,我有預感,他一定在等著我和孩子。

這麼多年,我一直做著反反覆覆的同一個夢,夢中,一個身著青白色裙子的孕婦無力地躺著,蒼白的臉上點著血紅的脣,脣角微微揚起,安詳地睡著。血從她的右手緩緩流淌下來,落在白色的被單上,滴在地上,像夕陽最後的那一抹殷紅。血腥的香甜味瀰漫在空氣中,有一種幸福的味道,那女人安靜地笑著。

我拿著紙巾輕輕拭去鼻涕,眼圈早已紅了一圈,眼前的心理醫師JASON抬起他漂亮的眼睛用性感的聲音說道,“講完了?這星期的壓力是不是很大?上週為什麼沒來做諮詢?”

我故意沉默,沉默是對付他最好的武器,這兩年每週一次的心裡治療已經使我們的關係順利轉向朋友,因此在他面前,我總像孩子一樣耍賴。他無語地抖著肩甩手,然後將打印出來的藥單遞給我,說道,“LIU,安眠藥不是睡眠最好的夥伴,每次你在我這裡訴說的幾乎是同一件事,我承認發洩是舒緩情緒的好辦法,但是如果你不能真正放下這件往事,你的失眠症永遠無法治癒。試著忘記。遺忘是對付失眠最好的武器。”

我站起來拿起藥單,把黑色皮包挎在手上,感激地說道,“謝謝你,JASON,不過,你可以給我多開一個月的安眠藥嗎?因為我下週就回國了,要待一個月。”

他猶豫地看著我。我笑道,“嘿,做了兩年的朋友,你對我連這點信任都沒有。你知道,我對自己的作品有一種近乎變態的愛,在我的新作還沒完成之前,我不會殺了自己的。”說完,哈哈大笑。

JASON無奈地搖著頭,回到辦公室前重新打印了藥單。我拿了藥單準備轉頭走的時候,JASON攔住了我說道,“喂,LIU,希望下次我可以聽到一個完整的故事。兩年了,你該信任我了吧?”我的眼裡閃過一絲驚疑,原來他早已知道每次來這裡只是為了那些安眠藥和好好哭一次。我遲疑了十幾秒,然後,看著他的眼睛,點著頭說道,“好,下次來,我就把完整的故事說給你聽。再見。”他禮貌地向我揮手告別。下次,我就將全部事情告訴他,我在心裡暗暗說道。

我雙手抱在胸前,黑色皮包隨著我的身體晃盪著走出了醫院,醫院外的空氣新鮮得多,我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我看了看時間,已經是美國時間11點半,我決定去吃個午餐,然後回公寓收拾行李準備回家。

黃色大波捲髮倔傲地披在肩前,臉上罩著一個大大的黑墨鏡擋住了因為失眠而顯得紅腫的眼睛,墨鏡下面駕著一個小鼻子和血紅的櫻桃小嘴。一件酒紅色外套下面套著一件黑色短皮裙,肉色絲襪下面是一雙10公分的紅色細高跟,一雙修長的美腿邁著急迫的步伐向停車場走去。而今的我已是一個年過40的半老徐娘,是業內一個小有名氣的作家,身邊不乏追求者,性伴侶不斷變化,我始終不敢安定下來壘築一個溫暖的小巢,因為我害怕。就算此刻的我風姿綽絕地在美國這片土地上行走,我也無法找到自己心中的歸屬。我清楚地知道,它不是家,它只是我逃避過去的避難所。

前日,大哥來電話,說,“媽已檢查出肝癌晚期,她很想念你。我一接到電話,便馬上買了今天下午4點的飛機票。

家啊。母親啊。有母親的地方才是我的家啊。那一片我以為永遠不會再踏入的土地,我終於要重新踏上了嗎?

故事: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假如生命可以重來一次

(二)回家

安眠藥讓我在飛機上安靜地睡了一個整覺,待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早上7點多,還有1個多鍾便可以下機了。我木訥地坐著,腦子裡一片空白,如同睜著眼睛在睡覺一般。我甚至懷疑這一切只是一個夢。

大概早上九點的光景,飛機著陸,我拉著簡便的行李一身休閒打扮地走出來,擁擠的人群向各個方向散去,我突然停了下來,不知道該往何處走。心劇烈跳動著,腦子像有無數只蟲蟻在咬噬著,頭劇烈地疼著,天地彷彿再一次將我拋棄。我感到害怕。這時候,一隻有力的大手打了一下我肩膀,我愣了一下,抬頭一看,原來是大哥。大哥焦急地問道,“沒事吧?臉色怎麼那麼蒼白。剛剛怎麼突然停下來了?”我用略微發抖的聲音答道,“嗯,有些不舒服。沒事,剛沒看到你。”大哥把我手上的行李搶了過來,笑道,“是我老了。小妹倒還是和以前一樣漂亮。走吧,車子在外面。”我跟著大哥往外走去。大哥的確比15年前胖多了,啤酒肚挺著像個懷孕的婦人,但是紅潤的臉色倒是讓他看上去一點也不顯老。他手上夾著一個黑色的公文包,拉著我的行李箱,快步向前走去。我趨步跟在他身後,像小時他帶著我去爬樹一樣。歲月這廝,總是讓人那麼措手不及,難以把握。原先那對純真的兄妹而今已經變成了歷經滄桑的彼此有些陌生的中年男女。

終於來到了車前,他打開後備箱,我的行李在他手裡就像輕便的公事包,兩三下就服服帖帖的躺在了後備箱裡。他關上後備箱,車子不情願地抖了抖。我望了望廣州的天空,霧濛濛的讓人有些壓抑。大哥一下子便躥進了駕駛位上,招呼我進車。於是,我打開車門,鑽了進去。車子裡面的空氣像隔夜發臭的鹹魚,令人作嘔。我忙搖下車窗,悶熱的風夾帶著城市的各種味道撲進來,我有些無奈,只能望著窗外的景色。一棟棟一模一樣的高樓不斷從眼前飄過,汽車公交車在公路上有序馳騁著,行人少得可憐。

大哥從透視鏡裡看到我一直張望著車外,便說道,“廣州這幾年的變化很大,同你走的那會兒有很大的不同。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可以一起重遊珠江,去看一下小蠻腰,吃下西關美食。”

“不了,哥。我們直接去醫院看媽吧。媽怎麼樣了?”我焦急的問道。

大哥憂心地回答道,“老人就那樣,病痛是難免的。醫生說就這一兩個月的事。只是她最近一直唸叨著你。本來,她跟我說,不必跟你說的。不要再讓你回來。只是她日裡夜裡都念著你,我不忍心。你畢竟才是她的親生……”

“哥,你不必說了。我都知道。你們都是為了我好。”我搶斷了大哥的話,我怕大哥繼續講下去,以前的事便會一股腦再次湧現出來。我和大哥在車裡講著一些無關緊要的彼此寒暄的話,企圖隱藏我們已經變得陌生的事實。窗外的暖風不斷捲進來,將我們的談話一點點捲走。最後,我們連寒暄都無法繼續了,我閉上眼睛假寐,掩蓋住這沉默的尷尬。我和大哥之間這15年在彼此生命中留下的空白讓我們之間的裂隙變得很大很大,以往的共同回憶再多也無法填滿。我和母親,也會變成這樣嗎?

我睜開眼睛,眼前是大哥已經溼透了的襯衫裹著的肥大的背,當年的場景再次在腦海之中回放。當年,大汗淋漓的大哥抱著生命垂危的我坐出租車趕到醫院的時候,我隱約中感到了他的汗水滴落在我身上,他喘息的呼吸聲振振有力,一聲聲打著我的心,當時他的背應該也是這樣的溼透了吧?是大哥救了我一命,可是我卻不知道是該謝他還是怨他?

(三)母親與傻女

將近一個小時的車程,我們終於來到了母親所在的醫院。大哥在前方帶路,我一步步地向母親的病房走去,踏踏的腳步聲在我身後響起,一聲聲打在我的心上。幾十步的距離卻讓我走得如同一個世紀那樣長。此刻我的腦海裡滿滿的都是母親。眼淚不自覺地滑落,我心痛如絞,最親的親人啊!

當日,母親趕來為割脈自殺的我輸血。當我張開雙眼,疲憊的母親第一個走入我的眼睛。我看到母親腫紅的眼睛,知道我肯定讓母親傷心了。母親坐在病床的右邊,用她那雙長滿老繭的粗糙的手不停地摸著我的臉,老淚縱橫,傷心欲絕地說道,“小妹,你是媽在世上最親的人,如果你死了,媽也活不下的。你怎麼那麼傻。”虛弱的我只知道盯著天花板看著,對媽媽的話無動於衷,不知道我怎麼沒死成。我拒絕一切,只想死。於是,我又將我的眼睛閉上。

這時,母親用嘶啞的聲音發抖著說道,“小妹,你曉得你阿媽才是命苦。你親爸死的那會兒,你才5歲,我也動過拉著你投河的念頭。可是,後來我可憐你啊,可憐你來世間一趟還沒好好享福就要跟著媽一起死。就這樣,我才帶著你活下來的。後來,我嫁給了你大哥的父親,以為他便是我們母女的依靠。天知道,老天竟只給了我們5年的好生活,殘忍地帶走了你繼父。看著你和你大哥,我只能硬著頭皮活下來。”媽媽的話讓我想起了從前的苦日子,眼角滲出了眼淚,媽媽是個苦命的女人。可是,媽媽啊,如果早知道我會經歷這些痛苦,我寧願當初你帶著我一起投河。

“你肚子裡的孩子已經8個多月了,她就快可以來到世上了,為了她,你應該活下來的。孩子是無辜的,何況她是你和他的孩子,難道你不想為他留下骨血嗎?”

聽到“他”,我禁閉的眼睛終於睜開,用最後的力氣大哭著喊道,“媽,他們都說是我害死他的,可是我沒有。那天他出門的時候,他說要為我和孩子要回一個身份。他是去離婚的,怎麼就死了呢?”我像一頭受傷的母獅在床上發出最後的吼聲,拼命扯掉輸液管。大哥見狀,趕緊抱住我,衝母親喊道,“媽,叫醫生”。被嚇壞了的母親趕緊衝出去叫來了醫生,麻醉劑很快使我平靜下來。可母親卻伏在我床邊大哭,是令人心碎的聲音。後來,這聲音在我以後的歲月裡經常在我耳邊響起。

往事歷歷眼前,命運真是愛捉弄人。15年前,是我躺在床上,今日,是母親躺在床上。大哥已經在門口了,他用手招著我,用堅定的眼神示意我進去。我怯生生地向門口走去,我害怕,是因為當年對母親的愧疚。終於,我進去了。我看到了母親躺在床上虛弱地呼吸,皮膚仍然是那種農民的黝黑,頭髮早已變成了銀白色。15年不見,母親竟然已經這麼老了。我慢慢地走過去,在母親床頭坐下,雙手緊緊地抓住母親的手,頭枕在她的床邊,哭著小聲說道,“媽,媽,對不起,我回來了。”

母親似乎已經察覺到了,她努力張開眼睛,盯著我說道,“小妹啊,媽又看到你了,這幾天老是夢到你。你在美國過得怎樣啊?媽又想起你小時候的樣子了,多麼好看。小妹啊,媽~”

“媽,我是小妹,我回來了,哥帶我來的。你不是在做夢,我真的是小妹,我在美國過得很好。媽,媽,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抓起媽的手,緊緊放在我的臉上。15年裡母親對我的思念像一把刀一樣在慢慢割著我的心。母親啊,對不起。

媽媽用顫抖著的雙手慢慢地撫摸著我的臉,然後對在一旁的大哥說,“啊弟,真是小妹。我的小妹回來了嗎?”大哥眼圈鼻子早已酸的發紅,笑著點頭說道,“嗯,媽,今天剛到的,小妹終於回來了。”這時,我才發現,大哥旁邊站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妙齡少女,有些眼熟。突然,母親朝少女叫道,“菡萏,過來姥姥這邊”。“菡萏”這個名字讓我的心再一次劇烈跳動著,那是我女兒的名字。可是,母親在她四歲的時候就讓大哥寫信跟我說她病死了呀。我的心抽動著。窗邊的女孩兒聽到之後便慢慢從窗邊走過來,窗後的陽光照著隨風飄動的白色窗簾,她就在那片白色的光芒裡向我走來,穿著白色綠點的布裙,像一個美麗的天使。我似乎要感謝老天給我的這個禮物,我就快要感謝上蒼的大德了,我知道,她就是我的女兒,因為,她長得是那樣美麗,像一朵純潔的菡萏。她終於走到我的對面,在母親的旁邊坐下,盯著母親一直笑著。我有點不解,可是她就一直笑著,看著大哥,看著我,孩子般笑著。

我盯著大哥看,大哥眼裡滿是痛惜。我看著母親,母親抓著菡萏的手,然後轉頭對我說,“小妹。媽,對不住你啊。菡萏四歲的時候發了一場高燒,我們那邊山高水遠的,找不到好醫院,治療不及時,所以給燒壞了。媽希望你在外面活得好,忘記這裡的一切,不想讓菡萏連累你,便讓你哥騙你說菡萏死了。這孩子,命是苦點,但是,也無憂無慮的,整天都在笑。”母親摸著菡萏的頭,邊說邊哭,可憐的菡萏卻一直在笑。我忍不住抱著母親大哭。

當年,鋪天蓋地的報紙上都報道著“學術大斗林先生同夫人服藥自殺,疑是小三插足”的花邊新聞,我早已聲名狼藉,連在我和母親居住的小村子都沒法抬起頭來。最終,我決定用他留給我買房的錢出國留學,將菡萏留給母親撫養,並承諾以後將菡萏同母親一起接到美國。後來,我終於順利出國,卻在4年後得知菡萏病死的消息,母親讓我一個人在美國生活,不要回來。

原來是母親一直在騙我,可憐天下父母心,可是我的菡萏呢?

(四)傷逝

回國這一個月,是我這15年來過得最快樂的日子。每天,我服侍著母親,照顧著女兒,我終於覺得自己活得像個女人。儘管我的衣著不再光鮮,可是我的生活卻開始有了味道。有時,我推著越來越衰弱的母親到醫院裡面的草地上散步晒太陽,看著菡萏在陽光下奔跑的樣子,我和母親都會幸福一笑。有時,我和菡萏一起去遊樂場盡情遊玩,看著她像一個四歲的孩子一般痴笑,我有些心痛,但更多的是欣慰。至少,她活得很快樂。我知道,她不是傻,只是她永遠長不大,她有她的簡單世界。我會帶著她去買合適的內衣內褲衣服裙子,將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會陪著她一起看《安徒生童話》,哼唱著搖籃曲給她聽。有時候,我甚至願意相信,菡萏的傻,是上天在可憐我,想讓我彌補菡萏缺失的母愛。

時間過的很快,但卻很長,有時,我強烈地希望這一個月便是我的一輩子,如果這樣,該有多完美。可是母親已經越來越衰弱了,連進食也成問題。母親之前曾多次提到過她要死在自家家裡,這樣才會死的安心。但我和大哥希望醫院的治療可以延長母親的生命,便不肯將母親接回家。可是現在的母親已經很弱很弱了,連說話也無力,只能用不捨的眼睛盯著我們。她的眼神像垂死的老羔羊一般善良與溫和,卻滿含著無奈與無助,她無力地睜著眼睛,不敢閉上,我知道,她是至死都會掛念著我的母親。今日,她仍用著這種眼神望著我,嘴裡一上一合地說著什麼,我湊近一聽,知道她說的是,“回…家,菡…萏”,我鼻子一酸,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來,點頭道,“媽,我們回家。”

於是,我便同大哥一同將母親帶回家。回到家的時候,已是深夜,陌生急促的腳步引來了聲聲的犬吠聲,擾了這黑夜籠罩下的村莊的一潭寧靜。趕回家的時候,母親早已奄奄一息,大哥將母親抱到那張吱吱呀呀的老床上,將母親的頭放在自己身上,開始慢慢搓暖母親的身體。我見到此景,明白母親已經大勢已去,身體開始變涼。永遠只會傻笑的菡萏這回卻開始哭了,大顆大顆的眼淚砸在地上,讓人心痛。母親聽到這哭聲,竟然開始睜開閉著的眼睛,用顫抖的手辛苦地指著菡萏。我馬上將菡萏推向母親,菡萏一直在哭,母親“啊啊”地要說些什麼,終於說不出,只能無力地望了一下我,我張開嘴哭號著說道,“媽,我知道,我會好好照顧菡萏的,我們母女會好好活著的。”

母親又抬頭望了望抱著自己的大哥,大哥說道,“媽,你放心,我會照顧小妹的。”母親,終於慢慢地閉上了眼睛,母親合上眼睛的瞬間仍然一直在望著我。這便是我的母親,一輩子最操心的是我,最放不下的也是我。屋外不知名的鳥兒不停地啼叫著,天已開始慢慢泛白。母親,卻永遠地離開我們了。

我拒絕了所有人的幫忙,自己仔細地幫母親擦身子,理頭髮,穿衣服,這些母親為我做了一輩子的事,我卻只在母親離開這一天才開始為母親做。曾經,我天真地以為,母親是永遠的依靠,即使遠在美國,想著在中國鄉村的母親,我的心便有了著落,因為母親在這裡,家在這裡。但是,母親逝世,我的家也就碎了。我看著眼前穿戴齊整的母親,我忽然有了一種成為母親的力量。

出來的時候,我看見穿著白色壽衣的菡萏坐在門檻上,痴痴地笑著,那臉上的純真笑容像一把錐子一樣深深刺進我的心,我跑過去,將她的頭埋在我的胸前,哭著說道,“菡萏,我的好女兒,媽媽一定永遠永遠陪著你。”

母親下葬那天,大哥捧著母親的骨灰盒緩緩放進那挖好的土坑裡,我上前,和大哥將土一捧一捧地放下去,從此我就真正告別母親了。母親下葬的地方是她耕種了一輩子的土地,她應該會滿意她的歸宿的。我和菡萏,大哥在墳前叩了四個響頭,不捨地離開了。臨近黃昏,斜陽染紅了半邊天,紅得像血,莫不是我那百孔千瘡的心流的。

(五)菡萏

在母親下葬之後的第二天晚上,菡萏失蹤了。我是在清晨才發現的,大門的門把被打開,顯然,菡萏是自己離開的。我找來了大哥,滿世界尋找菡萏,找遍了村裡的每一個角落。

後來,不知過了多久,應該是很久很久吧,久到像世界末日一般。有人跑來跟我說,村子的池塘上浮著一具屍體,不知是不是你女兒。

聽到這個消息,我幾乎昏厥了過去,又被大哥扶著往池塘跑去。我的心裡千個萬個祈禱著,千萬不要是菡萏。待我趕到的時候,屍體已經被打撈上來。我擠過那圍著的人群,最先看到的是那雙我剛幫她買的粉紅色的涼鞋。我雙腳發軟,搖搖晃晃地慢慢走近她。我看到的是一具浮腫的身體,她不像我的菡萏,可她就是我的菡萏,因為她嘴角還掛著那最最純真的笑容呢。我跪在她旁邊,不斷地喚著她,喚著她,可是她卻不再理我,她再也不能睜開眼睛看我了嗎?

天哪,為何老天要這樣對我呢?不僅帶走了最愛我的母親,連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肉也要一併帶走!也就是在此時此刻,我才不得不承認,當初愛上他,原本就是一個錯誤。我,是在自食其果。

旁邊有警察在做著筆錄,我聽見有一位村民說道,“傻子也是懂人心的。這女娃肯定是半夜醒了找不到她姥姥,便來到她姥姥的做活的地兒來找。你看,往上再走兩百米便是她姥姥的墳。”旁邊又有一個尖尖的女人聲音響起,“要我說,是她姥姥顯靈,怕這傻孫女沒人照顧,要自己帶到天上去。”漸漸地,我什麼也聽不叫了。我只知道,菡萏一死,我也就死了。我這輩子的淚,總算是流乾了。

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一週之後的事情了。大哥告訴我,他將菡萏和母親葬在一起了,這樣他們便不會孤獨。他將母親的存摺送到我的手上,說,“這是你這些年寄給媽的錢,她一直不捨得花,媽住院花了其中一部分的錢,我當初買房子也用了一部分錢,現在這錢放在你這兒。你好好用。”我哇的一聲哭了,頭深深埋在大哥懷裡。

(六)隨風飄散

在醫院住了半個月便出院了,大哥幫我訂了6月18號的機票。中國對我而言,始終是個傷心地。

今天是6月15號,他的祭日,我買了幾朵荷花,撐著傘,來到了他的墓前。這是他死後我第一次來看他。我將美麗的荷花擺在他墳前,看著墓碑上的那張嚴肅的相片,我忍不住伸手去摸那照片。我以為我會哭的,不過,我竟然一滴淚也沒有留下。隔壁是他妻子的墓,我有些喟然,他們還真是生生世世在一起啊,在地下,仍是夫妻。

我將行李箱拉開,跪著同墓碑說著話,可是我知道,他正在無聲地聽著我的話,同以前一樣。我將行李箱的東西一件件拿起來,“你認出這些東西了嗎?這是我們五年共同生活裡的所有美麗回憶,這些年來,無論我走到哪兒,這個行李箱一直如影隨形地跟著我。關於你的一切,我始終無法放下,我想是因為我太愛你。不過,今天,我不想再愛你了。我把我們之間的這些回憶燒掉,這樣,我們就都輕鬆了。”

接著,我把關於他所有的一切一切在他的墓前慢慢燒掉,所有的一切都化作灰燼,隨風飄散,如同我們不曾經歷。這時候,我的淚水才開始落下,不過,一落在地上,便馬上被蒸乾了。六月的太陽,確實毒辣。偶爾還有一陣陣熱風從我的耳邊呼呼吹過,似乎是他在哭泣的聲音。我相信,他真的是在哭,於是,我對著墓碑上的照片說道,“我帶來了你最愛的菡萏,你一直都不告訴我你為什麼最愛菡萏?你知道嗎,我們有一個美麗的叫做菡萏的女兒,今年15歲,不過她已經化作塵土了。在地下,你們父女如果相見的話,一定要相認啊。”我跪著有些累了,便坐下來,靠在他的墓碑上,繼續說道,“我最近一直在想,如果歲月可以倒流,回到我們相識的那天,那我一定不會讓自己愛上你。這樣,或許我們都會比較幸福。說真的,我後悔認識你,更後悔愛上你。”

炙熱的日光烤的我想睡,我想著,我該離開了。正當我撐起身子準備離開的時候,我看到了一雙黑色皮鞋正往我走來,我努力睜著被陽光刺痛的眼睛,盯著眼前的這個男人。我看到他將手中抱著的兩束菊花放在墓前。我打算離去,突然,他開口道,“你還是來了?”哦,原來是他的兒子,當初讓我滾的男人。而今的他鬢邊也布著白髮,仍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我點點頭,準備離開。不料他卻阻止道,“這些年來,我一直覺得很對不起你。”

我有點好奇,但還是沒開口,等著他繼續說下去。他轉身面對著我,向我深深鞠了一躬,說道,“其實。當年,我的父親並不是自殺。我在母親死前留下的信中知道,那天,他找到母親想要離婚,為的是給懷有他骨肉的你幸福。母親並非不講理,只是她將他的愛看的太重,她也無法接受他背叛她的事實。於是,她跟父親說,再吃她煮的最後一頓飯,她便離婚。父親沒想到的是,母親居然在湯中下了大量的安眠藥。”我顫抖著,心在抽泣著,他果然不是自殺的,但如果不是為了我,他也不會死。我掩面而泣。

他繼續說道,“當年,我知道你的孩子就快出世,一旦你的孩子出世,便有繼承遺產的機會,我不願意讓一個野孩子來同我爭遺產,便在各大網絡媒體上散播你是小三的消息,讓你無法在國內呆下去。”

“夠了,你不要再繼續說下去了,我都知道了。一切都已經過去了。我只想知道一個問題,你知道你父親為什麼那麼喜歡荷花嗎?”我害怕他繼續說下去,我會恨他。他遲疑了一會兒,說道,“哦,或許是因為我生母小名就叫菡萏吧?”我的心顫動了一下,驚詫地指著他隔壁的墳墓問道,“她?”。

他笑著搖頭道,“她不是我的生母。所以我很可憐她,為了留住父親,她苦心將一個別的女人的骨肉養大,可最終他還是要離開她。死,恐怕真的是留住他的唯一辦法。”

我丟了手中的傘,心頭被重重地插了一刀,原來是這個原因。原來,他愛的不是菡萏,他愛的是那個叫菡萏的原配。

(七)給大哥的信

大哥:

我是小妹。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已經和母親還有菡萏永遠在一起了。我知道你會罵我傻,但是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母親和菡萏才是我真正的歸宿,那裡是我真正的家。在外漂泊十幾年,我每日都過得行屍走肉一般,因為我找不到我的家。而今,我終於可以回家了。你應該替我感到高興。這回,你千萬不要救我,不然,我真的會恨你的。讓我安靜地和媽媽,菡萏在一起吧。她們躺著的那塊地方也正是我所喜歡的,君山青,溪水秀,夕陽紅,一切多美好啊。求你把我葬在這裡吧。

這是這些年我的積蓄,交給你了。

大哥,謝謝你,你在我心中,是我永遠的哥,比親哥還親。

小妹

2019年6月16號

(八)給JASON的信

翻譯大意如下:

JASON:

嘿!回國之前,我承諾過要把我的故事全部告訴你的。我現在就全部告訴你。

過去的我是一個很努力的農村女孩兒,在讀研期間,我愛上了一位比我大25歲的可以當我父親的導師。我不清楚我們為什麼會相愛,但我在他身上找到了我一直在尋找的父親的感覺,而他也說第一次見我便有似曾相識的感覺。我們的愛很平靜,像小溪淙淙般靜美,同居的那五年生活滿滿的都是幸福的回憶,我還懷上了他的孩子。有一天,他告訴我,他要去和他妻子協議離婚。

可是,他一去不回。她的妻子把他和自己都給殺了。我受不了這個打擊,割脈自殺,結果被來幫我搬家的大哥看到,救了我一命。後來,我把孩子生下來了,是個漂亮的孩子,有個好聽的名字叫做“菡萏”。可是,我卻無法呆在中國這個散發著悲傷的地方,於是便將女兒讓母親撫養,自己前來美國留學。

以後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我在美國不斷失眠,不斷更換伴侶,不斷來你這裡做心理諮詢。

2個月前,我回國,看到了我的母親,大哥還有女兒。母親還是和以前一樣堅強,大哥胖了,但是依然很敦厚,我那十五歲的女兒是一個很愛笑的天使。和他們在一起,我覺得生活很美滿。而我,也終於放下過去了。我不再愛那個男人了,你信嗎?哈哈。

JASON,我終於找到我的家了。我不再回美國了,我喜歡故鄉的山清水秀,喜歡我身邊的這些人兒。我決定在這裡好好看山玩水,照顧女兒和母親。我現在很幸福。你的失眠藥,我也不再需要。

感謝你,好運!

LIU

2019年6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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