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背影

2019-02-25 14:36 | 高振千

每週一次回老家看望父母,都是一場人生平靜的洗禮。如果因事耽擱一次,牽掛便更加濃烈,心中難免有些急切。儘管每次過去,也不過是跟他們聊幾句家常,吃一頓午飯,待的時間並不長,但換來的不只是自己的心安,還有耄耋老人的那份欣喜。

公交車通到村邊了,雖然一路上尚需轉車,要步行穿過村莊,可這對於一個習慣步行的人來說,已經便利了不少。村莊裡一片寂靜,灑滿冬日陽光的大路上,幾乎看不見行人,本村的大部分人長年外出,只剩下留守的老人,外來常住的這時不是在上班,就是回老家過年了。

轉過一個直角的彎,遠遠就可以望見大路邊那兩間哥哥的房子。以往不是看到母親坐在屋前熟悉的椅子上,就是在大路上逡巡,遠遠地迎接我的到來。房子的大門關著,推門進去,木門下沿摩擦著水泥地,發出“隆隆隆”的響聲。父親正坐在裡間床沿上專注地看著手中的《瑞安日報》,他也不清楚母親去哪兒了。

廚房裡沒有,樓上也沒有,母親去哪兒了呢?會不會是在村頭的菜園子裡?於是,我出門沿著大路直走向村頭,站在大橋上遠眺田頭母親的那壟菜畦,好像沒有人影。不敢肯定,生怕沒看清楚,就慢慢地踱過去,菜畦裡果然空無一人。

母親去哪兒了呢?母親一般不會走遠的,如果走遠,她會囑咐父親的。我有些納悶地悵然原路返回,卻抬頭髮現正前方村文化禮堂西側陽光斑駁的水泥地上,有一位穿著紫色長棉衣的老人,兩手交在背後,佝僂著腰,正在踽踽獨行。看那衣著好像是母親的,那姿態又好像不大似母親的背影。母親的腰向來是筆直的,而且身材也比這高,步履也比這矯健。由於距離太遠,實在看不清楚,難以斷定,又怕喊錯了,即使喊了也聽不見。

老人在水泥地上落寞地走了幾個來回後,拐入文化禮堂南面的水泥路上了。我連忙趕過去,想要看個究竟。老人揹著手、低著頭,在文化禮堂前面東瞧西瞧,有些百無聊賴地打量著那些廢棄的工棚。待我靠近了,才發現正是我那敬愛的母親。“媽……”我心裡有些酸楚地叫著,從未有過地發現母親顯得特別蒼老和孤獨。

“你來啦!”母親見了我,倒顯得很輕鬆地說,“老是呆在家裡悶死了,再不走動走動,就要走不動了。”這兩年,母親似乎老得特別快,去菜場買菜和上四樓晒衣服都說有些吃力了。我叫她走路、登山拄個柺杖。她說,才不要呢,那樣別人看見豈不更老了。

我攙著母親的臂膀一起往家裡走。發現身旁的母親身材比以前矮小了許多,滿頭的白髮有些凌亂,蠟黃的臉上皺紋更密更深了,老人斑也更多更大了,棉衣的前襟粘濺了不少油垢。我一放手,她的腳步就明顯跟不上,遠遠地落在後面。母親常說,現在都不想走不想吃不想動了,這個年齡能夠自理生活就已經很不錯了,況且還要照顧比她大幾歲的父親的起居飲食。

回到家,母親又忙開了,煮飯、燒菜,她力能所及的事情一般是不用我插手的,好說歹說一番,才不再從冰箱裡拿菜招待我。母親喜歡用肥豬肉熬油燒菜,那菜燒出來特別香。許多菜吃著吃著,就勾起以前那熟悉的味道,原來味覺也是有認知和記憶的。

每當我在二樓看電視、玩手機時,母親常常會提著親戚朋友送來的許多好吃的東西上樓,挨著我坐下跟我聊家常。有的人事物,她都反反覆覆唸叨了許多遍,但我沒有打斷和阻止她,讓她順著說下去,有時候就那麼應答著,有時候也順便向她打聽家族裡的一些陳年往事,以豐富我的寫作素材。

她想送個紅包給我侄兒出生不久的兒子,她叫我姐姐去銀行了取了錢準備著,盼望著我侄兒能帶兒子回來。當我詢問過侄兒,得到不回來的確切消息後,她有些失望,但嘴裡說:“他養兒子這麼小心謹慎,不回來也好,出了差錯誰也承擔不起。”我對她說,現在發紅包非常方便,等會兒用手機發過去就是,分分鐘的事,她大可以放下心。

母親知道我不留下來過夜,都會叫我趁早返城,生怕我回去遲了。因為家裡還有幾個蘿蔔,這次本來不想再帶什麼菜,可母親還是要我到園子裡割兩株芥菜帶走。

每次回去跟父親道過別後,母親都會送我到大門口,目送著我漸漸遠離的背影,不知她心裡會有什麼滋味,我都不大敢回頭。

這次從老家回來至今,我腦子裡始終抹不去母親那日益蒼老的背影。這個寫滿了孤獨、寂寞的背影,彷彿在訴說著做兒女的平時沒有好好陪伴,令我們不勝愧疚和歉意,鞭策我們爭取更多時間迴歸父母身邊,哪怕僅僅是說說話、吃吃飯。

母親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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