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為證?軍魂

不完美媽媽 平涼家長之家 2019-05-11

雖然這故事沒有大家名家手筆的嫻熟,沒有奇幻作品的懸疑,它平淡而簡單,像平俗日子裡平淡的白開水。但,我是以怎麼樣感激的心情來結束這個故事的——它是深夢中的那一場青春,是印刻在大漠落日下最深刻的壯麗。離開了整整十五年,終有勇氣把它結束了。於我而言,這結束,將是多年以後的里程碑,是終點,更是起點!

戈壁為證?軍魂

1、長長的送葬隊伍如綠色長蛇,蜿蜒在瓊雕玉砌的曲徑

長長的送葬隊伍如綠色長蛇,蜿蜒在瓊雕玉砌的曲徑,風,淒厲的嘶吼著,瘋狂地抓起那片片精靈樣遊逸的雪花拋向空中,擊向人們的臉上,身上。清一色瑩綠的軍裝獵獵作響,是被風攫的,它要留住這去隊伍,留住那躺下的瑩綠色身姿。然而,它肆意竭力的挽留不起作用,那瑩綠的牆依然艱難而堅定地向前。它憤怒了,不再顧惜這些無情的人,大大小小冰瑩的雪彈狂傲狠命的砸過支,砸向牆,砸向那探出的唯一一線小徑,很快,路被擁起的雪浪堵塞了,淚霧化為薄削的層層冰甲,裹在那一張張慘痛的臉上,這群冰封的人似乎是鐵打的,他們毅然決然地向前,一點也不領風的多情。它無奈又不甘心,還要做最後的孤注一擲,大團大團的雪在它的指示下爭先恐後地撲向那孔墓地,很快將其填為平地——到了!人們交換一下悽楚的眼神,便都毫不猶豫跳下去,一捧捧沾著他們體溫的雪被請上去,腳底的那些雪卻沾沾連連不肯離開,化作了清淚想要陪伴那將長眠於些的人……終於,它還是妥協了,如一個做錯事的孩子,怯怯地探頭探腦地望著那一雙雙僵直著卻不肯停歇地捧雪的手,怎麼?那一雙纖小的,完全不同於其它的那雙手,它的主人是誰?

是的,是她,季春柳。那虔誠捧完最後一堆雪的人。似乎是事先約定,人們一個個都上去了,墓穴裡只剩下她一個人,她一動不動,凝視著墓穴,一個生命就要消失在這裡了嗎?連接著兩顆瘡痕累累的心的那份從來未曾改變過的愛,那份想要天長地久地愛,能夠被這黃土隔斷嗎?

無數個問號,無數串遺憾,今生還能得到補全麼?她痴痴地凝望直坑西側的那個橢圓形的洞穴,底部平整,頂如穹廬,幽暗陰冷,這是雪哥永久的臥室了,永久的家,黃土高原式的永久的家!

雙膝一軟,她跪下去,跪在坑底,膝行著進入了雪哥的臥室。她從沒到過這種地方,可卻一點也不陌生,是的,黃土高坡上的那個家,不就是雪哥這永久的臥室的放大嗎?只不過,只不過這裡沒有一丁點人的氣息,空空洞洞,陰森淒冷。她伸出手,顫抖地,溫情地撫摸著穹頂,撫摸著三面牆壁,撫摸著地面,冰冷的,凍土是冰冷的,雪哥將永遠躺在這冰冷的世界!

她認真的,虔誠的,溫柔的,脈脈的用手掌抹平穹頂和三面牆壁。把那些坑坑窪窪都撫平。祖輩們是否有這樣的習俗,是否有女人來執行這一習俗,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也不會再在乎什麼了。她只是執著地,把地上的土塊、石子兒,該碾平的碾平,該揀走的揀走,不能有任何一丁點兒坎坷影響雪哥的安息!他是該好好休息了,他太累太累了!

淚水,還有心中點點滴滴的血灑在黃土上,她不能自持了,倒了下來,躺在雪哥將長眠的地方,沒有力氣再起來了,也不願離開這裡了!

可,雪哥在外面太冷了,他也累了,他要休息!

站起來,對,應該站起來,扶他回家,扶他回到這屬於他自己的家!

地面上,雪哥酣眠的小屋緩緩地起動,瑩綠色的姿影也在動。人影一閃,是誰又跳下來了?對,兩個人,兩個人就不會將雪哥顛醒,他累了,他睡著了!他和他的小屋被他們緩緩地放下來了!

她伸出手臂,迎接他,托住他,凌雪在他們的手中緩緩地飄落……

他們跪在坑底,託著他和他的小屋,送往穹穴。

季春柳的雙臂在顫抖,痴望著隔開她和雪哥的那一層木板!不,那薄薄的一層木板算什麼?她看到了她的雪哥那緊抿的嘴脣,看到了他稜角凜凜的剛毅的容顏,看到了他又頰的那一抹酡紅……淚,灑在他即將安息的這塊褐色的泥土上,灑在他潔白的小木屋上,在這最後一刻,她不想放開凌雪了!

她怎麼能任他就這樣去了呢?多少年了,他還沒聽過她叫他一聲“雪哥”呢,她還沒聽他切切地喚一聲“春妹”呢,她怎麼能任他就這樣去了呢?

一雙被痛楚與悲哀浸滿的眸子望向她。

她一驚,怎麼又糊塗了,他要休息呢,對,他那麼單薄,他那麼疲憊,該安置下來,讓他好好休息!

磚,一塊一塊地遞過來,她一塊一塊地將它們砌在穹穴口,雪哥離她也一點一點地遠了,她含著淚,溫情地為他築一個舒適安恬的家……只剩下最後一方小孔了,她再也不忍心將它砌上去,那樣的話,她就永遠再也看不到雪哥了,她撲過去,呵,看到了,他正躺在那小小木屋裡對她笑呢,正在深情地喚她呢,“春妹——”

她看見他在雪地裡向她跑來,光著小腳丫,雙手緊緊抱著捂在胸口的東西——黃黃地,金燦燦的玉米麵餅,還熱著呢,好誘人呵!

她看見他騎在樹杈上,將一串串珍珠樣白晶晶的槐花扔給翹著兩條小辮子傻傻守望的她!

她看見他用黑乎乎的小手替她抹去臉頰上的淚,將一頂用野花編織的美麗的皇冠戴在她頭上!

她看見他撫摸著她臉上、臂上一道道傷痕無言緊咬又脣憤恨憐惜的目光!

她看見他放學回來避過大人的眼,將半截鉛筆,一本書,幾張紙塞到她提鐮刀的手上!

她看見他穿上軍裝的那一天滿臉綻放的燦爛的羞澀的笑容,讀到了熾熱的眸子中愛意濃烈刻骨銘心的話語——

“春妹,等我,等著我……”

“雪哥,我終於來了,終於可以無所顧忌地跟你在一起了!”她痴痴地回答,可是凌雪能聽到這令人心碎的承諾麼?

他去了,去到另一個沒有生離死別,沒有痛苦煩惱的世界,去到那個她一無所知的地方,他靜靜地躺著,誰也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在想什麼。他的頭向著那遙不可及故鄉,受著祖先們的召喚,他去了他最終要去的那個純淨的地方!

低低地飲泣聲在空曠的墓地迴腸蕩氣,她一震,那一雙雙慘情而無奈的淚眼告訴她:時間太久了,該封閉穹穴了!

她顫抖著捧起那塊磚,捧起那最後一塊沾滿她淚水的磚,捧起要將他們隔開在兩個世界的那塊磚,緊緊地貼在胸口暖著,卻無力也不願不忍砌上去,她怎能忍心親手將他與自己隔開?永久地隔開?

旁邊那位綠軍裝求助似的看著她,緊咬的脣邊滲出了絲絲血跡,終於,他還是狠下心腸將那最後一塊磚砌上去……

她和她的雪哥一齊跌入沉沉的黑暗,當她醒來,眼前就再也沒有凌雪了。

“綠軍裝”將穹穴封好了,她與她的雪哥已是兩個世界的人了,她再也見不到他了。她不想上去了,痴痴的跪在墓穴裡,她想陪伴他,再也不離開了!蒼天啊,請降沙塵和黃土吧,人們啊,請揚起手中的鐵鍬吧,請將我們一起掩埋吧!

風早已停了,雪卻更大了,大片大片如穿花蝴蝶,無聲無息地飄啊飄……

她捧起他的那套軍裝,痴痴地望著已被瑩雪覆蓋的墳堆,與那些綠軍裝們一步一回頭,離開他長眠的地方。是的,她還要送他的靈魂回家呢,他該與父母、弟妹們團聚了,他們又會是一家人了,永遠也不再分開的一家人……

戈壁為證?軍魂

2、春柳捧著那套軍裝,似捧著他不冥的靈魂

到家了。

凌雪回到了生前沒能如願的黃土高原上,回到了生他養他又埋葬了他的父母、弟妹的那片黃土地上。春柳捧著那套軍裝,似捧著他不冥的靈魂。

他們一起走在那灑下他們兒時無限童稚歡笑的鄉間小道上……細碎的雪絲兒飄飄揚揚,無聲無息地落下,她趿拉著一雙男孩子的半舊千層底布鞋,無神的雙目在雪地中逡巡,紛亂枯黃的頭髮糾纏在她纖弱的小腦袋上,袖著皴裂如松樹皮凍麻木的雙手,破舊的衣衫,簡直難以遮體,更何況抵禦這深科的透寒?偶爾有一片雪花鑽入肩部裂開的衣縫中,她一抖,下意識地拉拉七零八落地單衫,嘴角泛起一抹笑意,“嗯,雪哥哥,他現在在哪呢?”

一陣風襲來,掀起掛在她瘦弱的肩上的布條,好冷!小春柳咬咬牙,強嚥下心底翻起的苦水,也難怪,三天了,她只嚼了幾冷雪喝了幾口冷水,“唉——”,望望臂彎空空如也的籃子,一陣茫然。

“怎麼辦呢?到哪裡去找野菜?看來又該捱哥嫂的白眼和一頓暴打了。”春柳惶惶然,又開始飄飄搖搖晃盪在一望無垠的雪地裡,這扒扒,那抓抓,企求上天能賜給一丁點可食用的東西,又是失望!她搖晃著站起來,眼前一黑,又忙忙蹲下小小的身子,無意識地抓起一把雪送入口中,未待嚥下,她又掙扎著想站起來,哥嫂可能還等著這幾把小麥青苗下鍋呢,“唉……”她又唉了口氣,卻怎麼也站不起來了,緊接著兩眼一黑,下意識抓緊臂彎的籃子,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春妹妹——春妹妹——”一個小男孩光著腳丫,雙臂緊捂著胸前的小布包,中氣不足稚嫩的喊聲在空曠的雪地裡亂撞。終於,小凌雪發現了一團高出地面的東西,他直覺不對勁,三兩下撲過去扒拉掉覆在上面的雪,是春妹妹!

他吃力地抱起她,偎在自己的胸前,一個勁兒又搖又喊,“春妹妹,你醒醒,我給你帶好吃的了,春妹妹——”

上天有眼,小春柳睫毛閃了閃,終於睜開了眼睛,“雪哥哥?!”她喃喃地軟軟地叫了聲,又閉上了眼睛。

“春妹妹,春妹妹,睜開眼看看我嘛,今兒是我過歲呢,我娘摳著省了幾個月的苞米麵兒,給咱做了噴香香地面餅兒呢。”小凌雪邊興奮在嘮叨著,邊將懷裡金燦燦、黃亮亮還冒著熱氣的玉米麵餅掏出來,一點點揉搓著弄碎,入入小春柳的口中,許是這稚氣無邪的赤子純情感動了上蒼,許是清香四溢誘人的玉米麵餅驅走了死神,總之,小春柳醒來了!

她所能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黃亮亮的餅兒湊到了雪哥哥的嘴邊,她知道,雪哥哥一定還沒嚐嚐自己生日的佳餚呢。凌雪固執地推開,把她凍僵的小手貼在自己的胸口。

春柳捧著軍裝的手下意識地一攔,似乎行上還存留著他的體溫呢。她痴痴地笑著,喃喃地低語,引導他與她同行,腳步好沉好沉……哦,槐樹!那唯一牽動她流浪的心的槐樹啊,枝杆依舊那麼挺拔,揚丐的枝椏在風中微微顫動,似在訴說,似在低泣,片片雪花悠悠飄下——哪是什麼雪花呀,那是十一歲的小凌雪扔向她的串串瑩白的槐花,香香的味兒飄呀飄……

她翹著兩根細小的朝天辮,羨慕地望著騎在枝杈上,腿兒悠悠晃啊晃的雪哥哥,他身旁的柳條筐裡裝滿了一骨嘟兒一骨嘟兒晶瑩剔透的槐花,雪哥娘說要為他們做香香的槐花蒸飯呢。現在,她可不想槐花蒸飯的誘人,她只知道現在是她最難得的最安全的快樂的時光,對,待會還要給雪哥哥唱一支好好聽的歌兒呢……

“哪,接著啦,”她正想得出神,一串編好的手鐲落在她身邊,她欣喜地抓起來,“啊,剛好!”她揚起小臉,甜甜地笑著,瘦弱的腕子上套著兩個瑩白閃亮地花鐲,樹上的他炫耀的兩腿晃盪得更高更快了,“雪哥哥小心——”小春柳驚慌地叫,“咯咯咯”歡快的笑灑了滿村。

一震,春柳悵然地看看保養的很好的手臂,上面空空如也,哦,雪哥,從我不再配擁有那對清香四溢的花環的時候,我的心就死了,直至今天,好不容易瘡痕待愈,可……唉,不說了,不提那些令我憤恨痛悔自慚自殘的事了。我不要惹你生氣,咱們還是走吧,去看娘和小梅他們。

雪依然不緊不慢地飄著,忠實地鐫刻著一串失魂落魄的腳印,鐫刻著那泣血的故事。它如一隻溫情的手,撫摸著苦水泡大的這位幾乎夭折在它情中的姑娘,它似乎也不堪忍受四溢的冷清與沉重,輕輕悄悄地飄點在春柳乾裂的脣上,似一個冰冷的決絕的吻。哦,雪,天地的精靈,你可以生生息息,永遠存在於或潔淨或骯髒的人間,每次消失都是為了下一次的再現,可他呢?那個與你有同樣名字的人,他怎麼去了就再也回不來了?只是因為他比你多了一種能力——能思考,有了思考,他便不能若你一樣無論美好醜惡的地方都可處之若飴,加以粉飾,使人們分不出何處是陷阱何處有罪惡,他有思考,他分辨了,所以他的精氣神便過早地耗盡了,是不是?

她一步步,走著。

雪,一片片飄著。

似乎是冥冥中某種神奇力量的指引,她飄移的雙腳竟然又再一次踏上這方土地,在這裡,有過血與淚,有過歡笑憧憬!哦,憧憬!她看見了十六歲的雪哥在她熱切的目光注視下手足無措憨態可掬的樣子。

她不覺輕輕地笑出聲,淚卻一串串滑落……那是一九七一年三月的事,那時她十五歲,十五歲的女孩子了,身材卻連人家十二歲的小丫頭也不如,纖如弱柳。唉,又有什麼辦法呢?只要能在兄嫂苛刻的眼皮底下討一條命回來也就夠幸運的了。

這不,早晨天剛麻麻亮,她就按照慣例挑起兩個比她矮不了多少卻比她橫圍大多了的木桶顫悠悠走向那條她從七歲起就走著的路,一家人的用水,也就經年不變地流淌在她軟軟的肩上。

繞過好幾圈的水擔鉤依然嫌長,她只好磕磕絆絆地踮起腳尖,似挑著兩座大山樣顫微微地走啊走,似乎走了一個世紀還多,腳下踩到了不知誰不留心灑下的水,她被重重地摔倒,她根本沒想過自己會怎麼樣,只是發瘋樣撲向水桶,可還是晚了,水灑了,桶骨碌碌滾向溝底,還不甘寂寞地熳出噼噼啪啪的響聲……

她傻傻地搖著,晃著,爬向溝底,揀回來的卻是一堆木條!

她知道等待她的除了火辣辣的鞭子之外還有嫂子那更令人不堪的辱罵。她木木地想,木木地走,回家未待進門,便有爆豆一樣的詛咒撲天蓋地席捲而來,邁進一腳,那掄空飛舞的鞭子便將她扣跪在門檻上……

她不知道是怎麼出來的,爬?滾?反正當她神智稍稍恢復的時候,她發現自己是在一座陡峭的絕壁上,山對面是孃的墳,反正她也不記得娘是什麼樣子,她只知道,就這樣向前一撲,她就可以從此了清所有的冤孽,就可以見到面容雖然模糊但卻一定很親切很慈祥的娘了,她笑笑,用枯瘦的手指攏攏頭髮,整整百衲衣樣的衣服,娘,女兒來和您老人家作伴了!娘……就在她感到娘已在向她招手,她激動不已撲出的同時,一雙有力的手抱住了她。

“春妹妹!”焦急,疑慮,痛楚,是他,雪哥哥!

春柳感覺到一隻顫抖的手在她的面頰上,臂上輕輕滑過,隱隱約約壓抑著的揪心的飲泣聲。她緩緩抬起頭,茫茫然望著他,眸子空洞死寂,什麼東西,溼溼的落在她臉頰的傷痕上,淚?他哭了?她似乎從來沒見到過他掉淚,他哭了?為她的遍體鱗傷?

“雪哥”,喃喃地,這名字含糊滑過喉嚨,竟是如此的溫暖!剛才呢,怎麼就沒有想到?唉,真傻,真蠢,怎麼就不管不顧了呢。“雪哥哥”,秀麗的雙眸恢復了一點生機,整個人一下子有了活著的氣息了,她怯怯地抬頭,那一雙閃爍的眸子裡,那憤慨那憐惜那痛楚如此之深之強之烈,那緊抿的雙脣,那執拗的眼眸,,那哪裡是單薄的瘦弱的小小少年,那分明是有著無匹力量無所不能的神!有一種極其陌生的情緒在春柳小小的心臟裡乍然騰起,在四肢百骸間四散奔竄,春柳惶惶地,胸口處那隻小鹿狂亂得不行,馬上要蹦出來似的。春柳本能地垂了頭,雙頰潮紅,眸子裡光華四射異彩飛揚,整個人剎那間是朵才開的牡丹了。

“雪哥”,她喃喃地叫了一聲,羞澀地往他懷裡偎了偎,輕悄悄地聲氣兒微微地抖。

他一愣,望進她的眼底,突然間不知所措慌亂起來,下意識挺了挺身,不著痕跡地推開她,似乎又覺著不妥,目光躲躲閃閃四處遊移。

“嗨——”似乎是找到了解困的法子,他興奮地蹦了出去,回來時,兩手捧著一個精巧的草編的帽子,還插著不知名的美麗的花餓,紅的,粉的,藍的,白的,美麗極了!他看著她,笑笑,輕輕地將花環戴到她的頭上,然後細細地端詳著,終於心滿意足地笑了——心滿意足,季春柳似被這個詞刺傷了,憤憤地晃晃腦袋,那有若黑色瀑布樣流瀉而下的黑髮顫了顫。心滿意足?我自己又何嘗不是心滿意足呢?那一瞬已絕對抵銷甚至蓋過了十五年的血與淚,屈辱與悽慘,不是嗎?可——唉……

她搖搖頭,再搖搖頭,似乎要甩掉那踐踏了她大半生的東西。

雪,似乎還沒有停的意思,零零散散嫋嫋婀娜地旋舞著。

春柳停止步,深深地吸口氣,伸出手,看一瓣六角形的小小冰晶體在她掌心蠕動著,掙扎著,終化作一豆瑩潔閃亮的水珠。如露,如珠,或是淚也無可知。總之,它的生命是在這瞬間化作了烏有,也許它在飄落的時候還沒料到輕歌曼舞的自己會如此之快地形消神散,也許它早知道自己的結局便是神聖使命兌現的時候,它才絲毫也不做掙扎和身撲向堅實地黃土地,不作任何多餘的像苟且偷生的卻作。就這樣,她化作了水,升作了汽,凝作了雲,終又更新成另一個美麗的自己,是麼?小雪花,你這小精靈,這就閃閃如淚地訴說麼?

春柳茫茫然凝望著掌心中那粒透亮的水珠,眼神飄飄渺渺,幽邃深靜,她看的那麼專注,那麼虔誠,似乎手捧的不是一粒雪淚,而是一顆心,一個生命,或者是她苦難的童年中那唯一的一抹亮色……

寂靜的夜空因為有了星星而燦爛。

沉沉的大海因為有了浪潮而蓬勃。

荒涼的沙漠因為有了駝鈴而迷人。

短暫的人生因為有了青春而永駐。

而她,她鞭痕累累地童年少年因為有了他而鮮活……是的,因為有了他,她才可用小小的心靈體味山山畔畔的美麗,可一動不動地痴望那山裡飄上來如曼妙舞姿的薄霧,在鉛色的天空下,在那艱難著耕種的土地上,做個能將月兒塑圓的夢!也因此,她也便擁有一顆屬於自己的樹,它小她五歲,是他跑了很遠從溝底移來專為她栽的,是柳樹……

她又看到了當年那棵纖弱的柳樹,如今已如一把遮天的巨傘,蒼虯的根兒緊緊摳著滋潤她成長的故土,身軀高大魁梧,捲曲飄拂,長長的枝兒糾結在一起,似一團濃得化不開的綠雲……可她呢?從來都未曾掙脫出那令她身心倍受摧殘的苦海,如今,她用三十年的生命掙得了一個自由身,他卻不在了……

翻天這些陳舊的往事,看見的卻只有一身滄桑,走過了多少個陌生的地方,她終於又回到了故鄉。風,吹得很狂,雪,飄的很亂,她呢?“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悽悽慘慘慼戚”。真個是“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終於,她那虛空的眸子裡有了一點光彩,那光緩緩斂聚,斂聚,整個人漸漸生動起來,掌心的雪淚幻化,成一雙嬌慎中蘊含著一線委屈的眼睛,成一汪不曾浸染的清潭,成一塊溫潤的玉,成那香幽幽漂亮極了的桂花鐲,成為那活潑潑美麗極了的皇冠……

戈壁為證?軍魂

3、她的生命整個分成兩半,一半忍辱含恥,一半兒在陽光下含苞吐翠

春柳站在門首的柳權下,羨慕地望著那些蹦蹦跳跳揹著書包上學堂的小夥伴——

她也上學了,揹著一個花格格鑲邊的小書包,辮子上繞著兩個呼之欲出的蝴蝶結,在那整齊的小夥伴隊伍中昂首挺胸,聽他們如山畔畔偷偷開放的牽牛花樣燦爛的笑聲,聽他們唱如桂枝兒樣香悠悠如柔柳哨樣清靈靈的歌兒,也學著他們的樣將小手使勁地背向身後,眼兒眨也不眨地望著那麼高大被稱之“老師”的那個神奇的人……真帶勁兒!她跟自己說,真的,那味兒比玉米麵餅兒還來得過癮,她盡情地貪婪地吮吸著那每一份新奇每一份亮麗……

可惜,嫂子鴨公一樣的嗓子將那麼美麗神聖的東西全都給趕跑了!夢醒了,那只是,也僅僅是一個夢!她不情願地再閉一閉眼,企圖抓住那一瞬即逝的玄妙感覺,可惜,早被趕到爪哇國去了。那一刻,她真恨嫂子!她挑撥哥哥打她,誣衊辱罵她,在其他人跟前誣賴她,她從來都沒恨過,她小小年紀就習慣了,早就習慣了,不習慣咋行?那是命啊,是命!可今天,她真的好恨好恨……

她悵悵然提著鐮刀,揹著有兩個她那麼大的揹簍,孤伶伶一個人爬向遠遠的那座山,打豬草,撿柴禾……

“春妹妹——”一聲低低的呼喚。

待她抬頭,小凌雪正呼哧哧抱著一捆柴禾向她晃來。

她心疼地用髒兮兮的破袖子抹去雪哥哥臉上一道道汗印子,感激地叫了聲“雪哥哥”。唉,哥嫂也太狠了,每天都要她撿那麼多柴禾,打那麼多豬草,附近的山頭都叫她踏遍了,幾乎挨個兒來了個底翻天,要不是雪哥哥偷偷地幫忙,她還不知得多捱多少頓打呢。這不,他又來了,看把他累的。

“來,坐這兒。”小凌雪頗有意味地拍拍鋪好軟蒿的地面。

小春柳捱過去,坐在他身邊,小凌雪變戲法似的變出半截鉛筆,幾張紙,一本上面有漂亮圖畫的書,極有派頭的遞給她,她驚喜地瞪大眼睛,半張著小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嗯——”才上學不到一個星期的凌雪頗有老師氣的開了腔,有板有眼地開始“上課”了,她興奮極了,嘴巴快活地一翕一張,如小青蛙:“a——”“o——”“e——”……

從那以後,她的生命整個分成兩半,一半忍辱含恥,拼死拼活奔波于山間小徑,一半半兒似陽光下含苞吐翠的花骨朵,貪婪地吸收著那豐潤的養分。

許是由於有了盼頭,有了寄託,她纖纖小小的身體如那棵柳樹,倔強地挺立著成長著。原來死灰的雙眸流彩四溢,長長的睫毛羞答答遮遮掩掩著水靈靈美麗的眼睛,花白的病態的臉蛋也日漸一日的豐潤起來,那如桃花樣嫣紅的雙頰,全然不像是連一日三餐也無法吃飽的苦孩子。

是的,黃土地是美麗的,博大的,那起伏的山線,牽出的是嫋那的山的靈氣。那麼她苦哈哈的山姐兒,怎麼能不受這靈氣的孕育?看,春柳揹著揹簍緩緩地走在“落霞與孤鶩齊飛”的山道上,小徑曲曲彎彎,宛如一條白色的飄帶蜿蜒向前,向前。夕照柔和的光芒映照著她,她原本蒼白的臉被染成玫瑰色,陽光在她漆黑光潔的頭髮上打下了一個聖潔的光環,不錯,有陽光的地方就有陰影!春柳迎著陽光和身前是明朗的,而背後,卻早已充斥了常人不能擺脫的陰影。可,她是山妹子,她稟賦了山的蘊含,她不奢望太多,只要有那一半兒明朗就足夠!

月亮在靜靜地散步,星星兒閃動著金色的睫毛,整個蒼穹顯得靜穆深邃壯美,學完當天的課程,春柳和她的小老師靜靜地坐著,不約而同望向夜空那無拘無束低徊的鳥兒,望著那聖潔的圓月,似乎在品味月宮漂來的桂花香,身旁,小河靜靜地流著,間或跌起一兩朵頑皮的小梅花瓣似的水珠,竄入褲管,冰涼涼的,好愜意……

自從有了接觸知識的機會,他們就有了想要看看山外世界的願望,十四五歲的年齡,本就是一個花季,儘管生活對他們似乎太苛刻,可這,些,又怎麼能阻擋得了一顆對未來有著無限憧憬的心兒去做美麗的夢?

多想每一年都是七月,都是禾苗拔節草木爭榮陽光熱烈沒有寒冷與飢餓的季節!

多想每一年的每一季都沒有憂鬱悲傷只有山花吐芳牽牛潑彩柳枝漫舞生機與美麗同在!

多想清輝流瀉的月夜能與他一起在藤絲纏繞綠葉覆蓋的葡萄架下搖一把清涼的蒲扇捉幾隻幽幽流螢讓祥和與恬寧永駐

……

有了這些夢,春柳便擁有了生命中最美麗的少年時代,儘管鞭影還在,儘管陰雨還在下,可這與那些純淨美麗的夢相比又算得了什麼?軀體上儘管舊痕未好又添磚新傷,但新傷終是會變成舊傷,終是要好的!謾罵只不過浪費刁苛者的唾沫水而已,還有什麼能比他們共同擁有的花季的夢更重要?

“春妹妹,你在想什麼?”凌雪偷窺著身邊這位被銀輝裝扮的更聖潔的夥伴,期期艾艾的問。

“不告訴你”,春柳歪歪腦袋,頑皮地望著凌雪,那烏髮辮被她晃得蕩呀蕩。額著的劉海俏生生地垂掛著,遮住光潔的額頭。

“那,我就不問了唄”。凌雪頗為委屈的樣子。心有不甘情不願地閉上嘴巴。偷偷打量著這個從小就把他當作無所不談地親哥哥樣的小女孩,困惑地斂了斂眉毛。

“人家說著玩嘛,你倒當真了。”春柳仰起臉,搖搖他的肩膀,切切地叫:“雪哥哥,甭生氣嘛?”

凌雪抓抓頭髮,無奈地解釋,“嗯,沒生氣呀,我怎麼會生你的氣呢?”

“真的?”春柳冰潔的面頰上泛起亮麗的笑意。

凌雪點點頭,看著春柳生動的面龐,心裡不知怎麼被她搖的慌慌的,鬼使神差,他突然抬手輕輕掠開她額著的髮絲,將它們攏到耳後。

一隻小拳頭砸在他的胸上,他一怔,慌亂地縮了手,羞窘地垂了頭,不知道將那隻惹禍的手擱置在哪裡才合適。

春柳看到他那窘樣,“撲哧”笑出聲來。

凌雪抬頭飛快地睃了她一眼,又惶恐地垂頭,似一個等待判決的犯人。

“幹嘛呢,你?”春柳嬌瞠地語調中卻有著一種掩不住地喜悅。

凌雪困惑地抓抓頭髮,再抓抓頭髮……

哦,那些日子多美啊……

又一年三月來臨,那些在勁風中瑟索著,顫抖著熬過數九寒天的杏樹,約齊了似的,一個個準備一展丰姿,串串飽滿欲裂的花骨朵兒綴在枝上,惹得饞涎欲滴的孩子們天天嚷嚷著催它們快快開花,卻不料,杏花未開,卻倒先開了梨花,一夜之間,天地間整個兒成了一座冰雕玉砌的宮殿,雪片如穿花蝴蝶不信地飛呵飛……

於是乎,夥伴們那想早點嚐到青杏子的小心眼兒被拋到了腦勺背後,一窩蜂似地擁到山坡坡上,哪裡每逢下雪就又自然而然成了孩子們的神聖不可侵犯的領地。

春柳和凌雪也不約而同地加入了雪彈紛飛的行列,三月了還下雪,這在柳莊,或者更大一點在整個柳樹彎鎮都是從未有過的事情,孩子們才不管那些嘆息疑慮與憂愁,只盡情享受那種新奇。

很快,春柳就發現凌雪不在那被瑩雪點染的行列裡了,她悄悄溜出去,踩著地上一行深深淺淺的腳印跑過去——嗬,他在堆雪人呢!

春柳好奇地掩了過去,待看清了,卻不禁一呆:

兩個相連的雪人栩栩如生地站立在她的那棵柳樹下,一個慈祥的老媽媽拉著一個嬌纖的小女孩子,那小女孩,天哪,活生生一個她!

春柳現在總算弄明白了,雪哥哥正在給她造一個慈祥和藹的“媽媽”呢!是的,“媽媽”,這從小至今,永遠都是春柳的一個缺憾!可現在,在這冰天雪地裡,她卻擁有了一個“媽媽”!

她躡手躡腳地走近,靜靜地看著:媽媽已經成型了,特別特別慈祥。凌雪用不知什麼紅色的東西給小女孩子的雙脣添上了一抹豔豔的色彩,整個呼之欲出。臨了,他還似不滿意,抓抓頭髮,瞄見了心愛的的紅領巾,他一絲不苟地將它系在笑容可掬的小女孩的脖子上,總算滿意了,他攏攏凍得通紅的手,轉身——去叫她嗎?

看到她時,一愣,旋即快活地嚷嚷,“春妹妹,像你不?這是媽媽,這是你,喜歡不?”他興奮地指點著,解說著,卻怎麼沒有響應?

淚,一滴滴滑下,溶入這濃濃的三月雪中。

“你?我——你不高興哇?那——那我拆掉就完了嘛,你別哭啊?”凌雪手忙腳亂地轉向他精心塑作的兩座雪雕。

“別,我喜歡!”春柳一抹眼淚,忙阻住他,“雪哥哥,你真好!”她笑了,梨花帶雨,嬌麗如野潑潑地山花。

她是沒有媽媽,她是沒上過學,更勿疑說戴上那孩子們視為天神般金貴稀罕的紅領巾!可,這一刻,她都擁有了,不是麼?這一刻就是永恆,她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以後發生了好多好多令人心碎的事,可雪地裡的媽媽與她的小女兒牽手挺立的姿影卻永遠活生生鐫刻在她的心裡……

用愛築成的家,風吹雨打終不垮!

戈壁為證?軍魂

4、他摘了一夜的駝毛,也因此而獲得了繼續活著的權利

又一個冬日來臨。

春柳的心卻比蕭殺的冬更冷,更寒!

雪哥哥要走了!到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去扛槍。她不怕他走得有多遠,他們的心永遠是分不開的,可是,怕,她還是有點怕,怕什麼呢?也說不清,總之十六歲的心中蒙上了一層若有若無輕若雲卻無法散去的陰影。

“唉——”站在那個曾有月亮的夜晚所駐足的地方,她不自學地又嘆了氣,自從知道他要去參軍的消息,她總是這樣喜一陣悲一陣。難得雪哥哥已高中畢業了,這在方圓這個小鎮上可是少之有少的。她當然不希望他就這樣窩在這小山村裡,他是幹大事的人,她這樣想著,或許出去看看再回來他就可以將小村變得跟外面據說很美的一種叫做城市的地方一樣,那時候,多好啊,她又興奮起來……

“春妹——”

“真討厭”,春柳咕嘟著,這個鬼雪哥哥,什麼時候開始凌雪就變得這樣小心謹慎了?是那個月夜以後嗎?他將以往拉得長長有韻有味的最後那個“妹”字省略了,總是乾巴巴的這樣喊,好像幾天沒喝水似的。

“春妹”,凌雪喘吁吁地跑過來,“我已經報上名啦!”他興奮地臉孔兒紅紅的。

“討厭!”春柳嘟著嘴一臉的不高興,似乎一點兒也不想感染他的喜悅。

“怎麼啦?邪門,她咋會不高興?這可是先商量好的呀,還是她出的主意呢。”凌雪暗自琢磨著,也不知這個本來不愛使小性子的春妹妹最近是怎麼了,只好愣愣地站在那,不知所措看著那娉婷嫋嫋的身影。

“喂,嗯——”春柳好容易出聲了,“情況怎麼樣?”

“沒問題,不過要有村裡的推薦呢。”凌雪看春柳說話了,又高興起來,“剛才怎麼了?誰欺負你啦?”他小心翼翼地邊問邊攥緊了拳頭。

“沒有啦——”春柳誇張地拖長聲音,小心眼又嘀咕開了,要是真有人欺負我,不被你揍扁了才怪呢。

她的聲音脆脆地,甜甜的學舌裡帶著嬌嬌的味兒。

“真好聽!”凌雪抓抓頭髮,可沒敢說出來,免得挨幾個崩崩響的炒栗子,“不過一點也不疼,倒挺舒服的。”凌雪偷偷的瞄了她一眼,紅了臉。“要是她知道我這會在想啥,不揍我一頓才怪呢。”他甜甜地想,心裡美滋滋的。

“雪哥哥,在想什麼?咋不說話?”春柳想自己的小性子使得好沒來由,雪哥哥別真生氣了。便軟了聲調,切切地問。

“嗯?”凌雪一個激靈,慌慌地抬頭,“沒,沒想啥。”

“鬼才相信呢?”春柳狡黠地看著他漲紅了的臉,甜甜的一笑,忙為他解窘,“咱到山那邊去,好不?”山那邊是春柳對孃的墳的特稱。

“嗯”,凌雪忙忙地點頭。

不一陣,他們雙雙立在那座孤獨的墳塋旁,墳上的荒草幾經自生自滅,如今又是乾枯離離了,一層已無生命意識的葉子覆蓋在墳上,它們怕娘冷,是嗎?

找出藏在田埂上的香和紙,他們跪下,默默點燃。

嫋嫋的一柱青煙似有生命的精靈,在墳頂上縈繞徘徊,久久,久久不肯散去……

終於,凌雪起程的日子還是來臨了,逼近了……

他站在同樣戴著大紅花的那幾位小夥子中間,瑩綠的身姿是那麼挺拔,健碩,從此以後,他就是一個真正的男子漢了!

春柳悶悶地想,鬱郁地遠遠注視著她的雪哥哥,那麼多的人,孩子們認真地排著隊,唱呀,叫呀,她下意識地向前走兩步,又怯怯地停止了。

哦,她看見了她的雪哥哥爍爍的目光穿透空間,穿過人群,直直地向她射來。那眸子似兩團火在燃燒,又似在傾訴著千言萬語,春柳一下子紅了臉,她可沒料到平時不吭不哈的他膽子會這麼大,人多著呢,她羞窘地向後退,再退,掩在一棵樹後,偷偷地深情地熱切而又憂鬱地望著他,望著他……

“笛——”汽車一聲嘶鳴。

他要走了,這一走,不知何進才可重聚。她顧不了那麼多了,小鹿一樣敏捷矯健地撲過去——

可,在漫天的黃塵中,她只看見了一對燃燒著熱望訴說著刻骨銘心的眸子。 “春妹,等著我——等著我——”那聲音愈來愈熱烈,愈來愈震耳欲聾,響徹了黃土窪窪的溝溝坎坎,與整個天地凝為一體,如洪流滾滾捲來,將她深深地淹沒……

以後的日子?

以後的日子,洗衣的時候,水花中有一個人。

納鞋的時候,針尖上有一個人。

收摘菜的時候,露水裡有一個人。

……

以後的日子

她的信,頁頁如暖暖地被,

捂暖他的單薄。

冬雪如三春的梨花舞,

他不覺冷。

一頁頁指尖拂拭,

他把滿腔相思,

種成一枚枚,

豔如紅豆的

——軍功章。

駐守在南疆的他,因為文化底子厚,被抽調加入一支勘測隊,那一年,他穿上軍裝才八個月……

長長的駝隊蠕動在一望無際的戈壁灘上,凌雪無暇去品味南疆奇異的風光,他窩在高聳的駝峰之間,專注地啃那些陌生深奧的測繪知識,什麼地形地貌,什麼分水線制高點,什麼標高座標步測目測方位角三角點經度緯度……他必須儘快地掌握,他不可想成為沒頭蒼蠅,於是乎,吃飯,行路……甚至上廁所,他利用一切撈住的時間,啃嚼著那些漸漸誘人的測繪知識。

他們從塔什庫爾幹出發已半個月了,還沒有測繪完那神奇的帕米爾高原,時值下午,他們終於來到了慕士塔格山腳下。慕士塔格山,塔吉克語的意思是“冰山這父”,就在這裡,在終年積雪不化,冰珠閃耀的山腳下,他們紮下帳蓬,開始徒步勘測……

白雪覆蓋的群山,杳無人煙的峽谷,草綠的帳蓬,黃色的風,他擺著三角旗向左,向右,他把標杆拔起,放下……

一簇簇像燒著了一樣火紅的刺芽子,一團團蜂擁如熾的駱駝刺。一望無垠驕陽如流火的戈壁,一簇簇如華蓋飄阻路途的紅柳,他們艱難的跋,小心的涉……

又一個黃昏,他們插實最後一根預訂的標杆,艱難地爬下喬戈裡峰旁邊的一座無名小山上,回到繪測點,可突如其來的一陣狂風卻將山尖的標杆掀的無影無蹤,怎麼辦?任務必需完成,不可能再派一個小組返工,他自告奮勇一人踏上了那條艱險的路……

爬,再爬,待他將標杆牢牢地插在山尖時,天已黑漆漆的了。四周除了呼嘯的山風便只有間或傳來的尖嘯淒厲的狼嚎。本已軟癱下來的他不得不咬牙站起來,他明白,無論如何必須在天完全黑之前趕回營地岢是,待他細細辨識方向時,卻再也找不到來時的路,滾滾的雪流將一切都改變了,他恐慌害怕,摸摸腰間的構陷,舉起來,卻又無力的垂下,在這個任何一點外力都可能引起雪崩的地主,又怎能鳴槍呼救?他想到了火,可在這方圓近千里都沒有人跡,山連著山,山套山的地方,又能起什麼作用?

他只有走,走出這個一夜可以將活生生的人塑成冰雕的地方……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到了什麼地方,總之是,當他看到一叢紅柳的時候,就倒下了,再也爬不起來——可殘存的一絲兒靈智在頑強地提醒他:站起來!站起來!他知道,如果這一次站不起來,那麼,他凌雪就永遠也站不起來了!

他站起來了,完成了這個偉大而又艱苦的動作……他開始一心一意地摸索著摘那紅柳刺兒上掛下來的駱駝毛,一咎咎歸來結在一起,他告訴自己,媽媽有風溼性心臟病,不能受涼,我要摘好多好多駱駝毛為她老人家做個坎肩兒,哦,星星,天上那顆最亮的一定是春妹妹的眼睛,她在看著我呢,他摸摸紅柳枝,心底泛起一陣暖意,整個人似乎精神多了,摘啊摘,他知道,只要熬到天亮就可以找到營地了……

他摘了一夜的駝毛,也因此而獲得了繼續活著的權利。第二天,當戰友們找到他看見他懷中那絨絨的一團駝毛時,一個個流淚了……

此後,他和他的戰友們的足跡扣遍了帕米爾高原喀喇崑崙山,他們為每一座山頭,每一寸土地都標下準確的經度緯度……

那裡有塔吉克語意為“水晶石”的山格爾布羅特山谷,在巍峨群山的溝谷裡,有桃花源式美麗的小村莊,有銀裝素裹落日裡絢麗堂皇如王冠的慕士塔格峰,有身披銀盔冰甲立於雲天之下的托木爾峰上如條條銀龍盤繞的千載冰川,有香妃墓燕子山千佛洞九眼泉……

他山不再是以完成任務的心情來踏遍這裡的一寸寸土地,他純粹是在用一腔赤子情懷在丈量,他要讓它們在中國的版圖上都擁有自己精微確切的位置……

歷時半年的測繪工作終於可以告一段落,他們急急向盍別已久的駐地進發,那裡有親人的信在等著他們……

一場瘦冷的秋雨

如火的楓葉

熄了

揮霍夜空的

是春柳一捧一捧濃得掬不住的挹鬱

不再睛朗

是因為

因為沒了你漸去漸遠的痕跡

只好淤一窪窪秋的淚

崖畔畔

泊著一雙眼,還有

消瘦了黃花憔悴了酸棗

長得遮天蔽日著茂盛的只有

相思

讀著這濃濃的思念,品味著這濃濃的哀怨,凌雪的心抓裂樣疼痛,也難怪,這半年多忙於測繪,根本沒來得及為她寫信,唉,春妹妹,能原諒我嗎?

雪夜

在燈下讀你的信

想為我的冷屋升溫

可是

你說你的生活鞭影重重

失散了陽光

青苔偎了衣裳

你說你的希望

被席捲的風淋透

……

哦,春柳

我該用怎樣的熱情

融化凍結的你

重新把你溫暖成春天

我多願站成哪怕一枝桅杆

只要能為你的船揚起希望揚起帆

一封封潔白的信箋帶著一顆滾燙的心,從遙遠的大漠戈壁飛向黃土高原的一坳小山村。

一份份痴切的惦念卻突然間如石沉大海,音訊渺渺!

每一天,他都拖著疲憊的步去查看信箱,每一次總都是失望而歸。戰友們為他著急,一封封聯名信飛出這杳無人跡的地方!

時移歲轉豔陽天,片片紅葉,掬掬初雪,殘陽如血晚風急,聲聲撕心扉。人生寒冬意渺渺,風也蕭蕭,葉也蕭蕭,兩地何以為鵲橋?日盼團圓,月盼團圓。

三年裡,他把無盡的思念編進每一項工作,成績卓越斐然,他被破格授予少尉軍銜,開始改選司務長的職責,七連的官兵伙食標準日漸一日地提高,消費基準日漸一日地下降了。他帶領戰友們在連隊附近開墾了一畦又一畦菜地,喂壯一頭又一頭肉豬……他還是發職既往起早貪黑,精心伺服著這荒涼的駐地唯一的綠色希冀……

終於,他有機會探家了!

三年了,三年的杳無音訊啊,春妹妹,你好嗎?

戈壁為證?軍魂

5、所以你準備見我最後一面就跟你的仇人結婚?

他回來了!回來的是一個鐵骨錚錚的軍人!

他撫摸著那棵屬於她的柳樹,撫摸著那擺弄著曼妙舞姿的柔柳枝,傾聽著心碎裂的聲音,看著胸膛裡一滴滴流著的殷紅的血……

他昏沉沉,不知不覺轉著,轉著,時哭時嘆。峭烈的北風揭起蓬亂的發,黃土路上的薄冰在他腳伕下嚓嚓粉碎,他冷峻著臉,淒厲的嘴角猙獰著,深邃的眼裡噴薄欲出是黑色的火焰,風衣大張,森煞,慘烈。姐姐的淚聲愈來愈響,連成一片,轟炸著他要爆裂的大腦——

你走後不久,一個大幹部的親戚來到咱村,他看上了春柳,允諾將春柳歌嫂一家為辦為商品糧戶口,三天送錢,兩天送肉,像腥貓一樣不懷好意地殷勤,春柳死活不同意,她可是個好姑娘呀,可惜弟弟你無福無緣。她哥嫂輪番毒打,十六歲的小丫呀,渾身上下血淋淋的,沒一處兒沒有傷痕,打暈過去,冷水潑醒,鄉親們都看不過去,可誰又惹得起那夜叉婆?誰又敢惹那母老虎?可咱春柳是好樣的,醒來的第一個字就是“不!”唉……

這些還不算過份的,那個不要臉的夜叉婆竄掇好“四兜”把春柳反鎖在窯裡,任那畜牧欺凌侮辱,剛開始還算有點人性,好言好語勸,誘,要給春柳安排個好工作,給她衣服,給她錢,可春柳還是不買他的帳,於是那個惡狼就變本加厲地欺負她,不但動手動腳,還……

可憐春柳,一個弱女子咋能抵得過個三十多歲的大老爺們?直至有一天傍晚,大家都快睡了,卻被一聲狼嗥似的慘嚎給驚起來,不約而同都擁到那孔破窯洞前,憤怒的鄉親們一擁而上踢毀門扇——那情景簡直,唉,慘不忍睹。那畜牲雙手捂著鼻子衝出來,被幾個小夥子圍起來一頓拳打腳踢。春柳,雙手被反捆著,身上幾乎連個遮羞的東西都沒有,衣服被撕得七零八落散在地上,全身上下傷痕累累——淚水打溼了姐姐的衣襟,她泣不成聲地訴說。舊傷還沒好就又添新傷,青一塊,紫一塊,剛結了痂的傷疤又給掙裂了, 血一咎一道地在身上亂七八糟的慘情,地上一灘灘黑紅的血……可憐春妹子咋就這麼命苦啊?

你的幾個夥伴衝進邊窯,把春柳的哥嫂揪出來,左右開弓,甩給他們幾個脆響的耳光,打得可真過癮,唉,可惜我們都是外人,又怎麼能管得了他們的家務事?打幾巴掌解解大夥心頭之恨就完了,誰又能怎麼樣?春柳的哥嫂見勢不妙,忙不迭給大家陪不是,臨了又輕輕巧巧地說那是他自家的事,誰還好意思再霸在他家門道?

第二天,人們驚奇地發現他們一家都不見了。

直到三個月後的一天,咱家撞進一個瘦骨嶙峋、憔悴不堪的女娃,我都不敢相信這會是水靈靈的春妹子,她抓住我邊哭邊說,以上這好多事也就是那次她說的,可不到盞茶功夫,幾個氣勢洶洶的男人衝進來,連拖帶拉把她塞進一輛小汽車,當時家裡只有我一個人,只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將春妹子弄走,唉,兄弟,為了你,春妹子受的苦可大了呀!

原來那件事發生後,那些畜牲就連夜搬家了,落戶在縣城的什麼工廠,他們將春柳關在了一間屋子時三個星期不給飯吃,甚至連一口水也不給喝,直到春柳暈過去,他乘機……唉,生米煮成熟飯了,春妹子痛不欲生,幾次尋死又都被人家給救了,那惡棍三天兩頭地糟蹋她,她麻木了,心死了,整個人只剩個骨頭架子,風一吹就倒,可她還是不答應跟那個色狼結婚,軟磨硬逼,她死不鬆口,沒辦法,他們只好答應她三年以後再結婚,可他們還是逼她訂了婚。唉,女人的命咋就這麼苦哇!

凌雪記得,當姐姐說完時,他的心臟一陣悶痛,眼前一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醒來還沒有來得及安慰一下嚇得半死的老孃親和媽媽,他就瘋了似的奔向這裡。

三年,春妹,你知道三年後我就可以回家探親了,所以你準備見我一面就跟你的仇人結婚,還是你另有打算,春妹??

他不敢,也沒有勇氣再想了,渾身上下似爬滿了毛毛蟲,難受的發慄,他不能容忍別人這樣欺負他的春妹妹,他不能容忍,不能!他跳起來,冒火的眸子,憤恨的盯著那破舊的窯洞,他有一種要摧毀什麼的慾望,那慾望見風長,愈漲愈大,似乎要頂穿他的軀體……他似一頭髮威的豹子,矯健地躍上一輛開往縣城的車……

燃燒的憤恨,如一軒烈焰,焚燒著那個猥瑣地男人,他膽怯地望著面前這個鋒利如一把尖刀的年輕人,退一步,再退一步,懷疑,恐懼,自卑,這些蛇蠍爬滿他的全身,唰啦啦,有聲無形地啃咬著他卑微的身體,他有如面臨煉獄的恐懼著。

“哈哈哈——”瘋狂陰森淒厲的笑聲震忡著他的耳膜,他瞪大死魚樣的眼睛,無望絕望地看著那穩穩地腳步向他逼來,逼來,他退縮著,再退縮著,驀然一道亮光一閃,那是國徽,國徽,天哪,他怎麼沒想到呢?他得意地獰笑,挺挺身,語音略微有點顫抖——

“你,你要幹什麼?”

凌雪一愣,他沒料到這個早就該死一千次的小男人還敢發問,他蔑視他,狠狠地瞪著他,他要看看這個卑微的枉穿一身人皮糟蹋了那一身制服的傢伙還有什麼花招可耍的。

“你,你是誰?”曾不可一世的“四個兜”艱澀地嚥了口唾沫,看他不再逼進,膽子也大起來了,那凌駕一切的醜態也抬頭了,再挺挺傴僂的脊背,拿腔作調地明知故問。

凌雪皺皺眉,不明白麵前這個人是怎麼回事,他也不想知道,又穩穩地跨出一步,緊攥的拳頭如鐵錘,相信一下子就可以將那腦袋砸個透明窟窿,只要一下,他想著解恨地滿意地,鐵青的臉上竟有了一絲兒笑意,再跨也一步,只要那麼一掄——

“你?!”“四個兜”不自覺地向後挪挪,“你可是軍人!”語調兒裡有點幸災樂禍的飄飄然,似一個貪婪的小孩看到自己的糖被人家搶去但剝開時卻是塊泥巴時的那種調兒。

凌雪如數九寒天被兜頭一盆冰水,一個激靈,愣怔地站著,看看他珍愛如命的這身瑩綠,,不自覺不情願地鬆開拳頭,眸子裡浮上一層悲哀,此刻,他真恨這綠,真恨……

“四個兜”得寸進尺,絕不答應讓他見春柳一面,他無望地奔出去……

死人一樣冰冷的夜幕籠罩了山村,到處陰森森,涼颼颼,沒有一點兒活氣,間或駛過的車鬼哭狼嚎樣打著喇叭。凌雪如幽靈樣飄遊在冰冷的街頭,已經是第三天了,他就這樣轉著,轉著……魂魄已逝,只剩下空蕩蕩、飄忽忽地軀殼,四周黑影幢幢,渺茫,陰冷,青灰……

三天裡,他轉遍了小縣城的每一個角角落落,就像當初測繪那樣,認真地執著地,可那一家人好像突然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他不死心,他要找到她,找到他的春妹妹,他要親口告訴她:春妹妹,我不能沒有你!從此以後我一定要好好地加倍地疼你保護你!我要把你過去所受的一切所欠的一切全都給補上。我要把好好地對你,我要把我的生命連同這牽你念你想你戀你愛你的心全都交給你,只求能跟你在一起,只求能與你同甘共苦,只求能夠有機會為你分憂解愁,我什麼都不要了,什麼也不在乎了,我只求能夠守在你身邊,只求能夠死心塌地與你地廝守,春妹妹,可你在哪?你在哪啊?蒼天,為何你不肯斂去點滴的殘忍,還要把它強加於一個本就命苦的弱女子身上?為什麼啊?既然你連一點點的恩賜都不願給她,為何又要安排她來到這人世間?為何要安排給她這樣瘋狂無人性的親人啊?

無語問蒼天,啊,春妹妹,你能聽到這痛楚深情地呼喚麼?

第五天,幾近昏迷的凌雪被送回家,娘和姐姐和弟弟妹妹的眼淚喚醒了他,他不知道該怎麼樣面對悽苦的親人。有一點,他卻是知道的,他不能就這樣被打倒,他要對得起親人!他還有一個祕密的願望——他一定要等,等機會找到春妹妹!!

一個月過去了,想知道的依然渺如飛鴻,不想看到的卻總是在眼前在腳下刺著他,磨著他,那山,那水,那樹,那葉,哪一個不記載著他們的深情笑語?哪一種不鐫刻著他們相依相偎苦讀的痕跡?

他無法再呆下去,再這樣他非瘋了不可,何況歸隊的期限也已差不多到了。

打點簡單的行裝,告別淚灑黃土地的親人,他踽踽地走向那啟動的客車上——

“叔叔,給——”一個挺可愛的小女孩向他跑來,手中舉一個白色的紙袋。

一震,忙忙彎腰急問:“小朋友,誰給你的?”

“那兒——咦,那邊的一個阿姨,她說讓我給那個解放軍叔叔的。”小女孩望著街拐角處,驚奇地嚷嚷,“阿姨剛才還都在那兒呀,還偷偷掉淚呢。”

凌雪衝動地跑出幾步,又頹喪地站住,她不願見他!

對春妹妹的脾性,他再清楚不過了,她不願見他,那麼他追過去也是沒有用!

“嗚——”司機催促的喇叭聲像是在哭。

他一步一回頭,跨上客車踏板,還不死心地望著,客車啟動了,飛揚地黃塵捲住了他掛在車門邊的身姿——她!一個白色的人影一閃,是她!春妹妹,他的眼睛透過濃濃塵霧,定格了一個舉起手的姿影,很快就看不清了,是淚?是塵?還是汽車拐了彎?總之,他沒能再看見第二眼……

迫不及待又小心翼翼地撕開那瑩潔如雪的信封,幾行雋秀的小字深化在斑斑的淚痕裡。

帶不動的孤獨和憂傷

帶不動的悽惶

都留給雪吧

在冰冷地經歷中保持信念的清白

清白也留給雪

終連同自己被摩魔陽溶化

這樣與雪在一起

不會貌合神離

孃親在另一場雪裡

會含笑等我入境

他不知道眼前晃動的是血還是淚,他只知道,他的春妹妹拒絕了他,為了守護以往的純真,她拒絕了他!她拒絕了他,也拒絕了生命!她從沒有寫過詩,可這幾行,卻成了她留給他的唯一的念想了……他像虔誠的信徒一樣,祈禱上天大發神威拒絕收留一個無辜的冤魂,祈求,他唯有虔誠地祈求老天!

搖晃的車牽走了她的靈魂,帶走了她所有的情感,她真想這一切只是一個夢,只是一個令她死過千遍萬遍的夢!是個將她割成碎片裂得千瘡百孔的夢!是個把她的心撕碎再揉搓成齏粉的夢!可,這又怎麼會是夢?又怎麼可能是一場噩夢?一切都沒有了,那些夢一樣美麗的日子,那蔦兒樣甜美的呢語,那春風樣和煦流水樣輕柔的一切都永遠的失去了!儘管她還能真切地體味到那美麗那甜蜜,還能體味到臨別時他愛意濃濃的眸子灼得她耳熱心跳卻又無限甜蜜整個人暈陶陶的感覺!沒有了,這一切都失去了,再也不會有了!她艱難地,失魂落魄地走著,似跋涉了一個世紀。她跌進了那間暫時屬於她的小屋,什麼都破碎了,什麼都結束了,她已不再是他的春妹妹了,她已不再配了,早都不配了,什麼都失去了,只有這死寂的屋子和死寂的靜——如果要問什麼是最可怕的?是寂寥!是最難熬的寂寥!什麼是最痛苦的?是寂寥,寂寥是虎狼,寂寥是魔鬼,寂寥是死神!這窒息的屋子整個似一座墳墓,一個可怕的地獄,寂寥,憋悶,死寂,恐怖,窒息……她閉上眼,摸出一個藥瓶,十幾粒白色的藥片似一個個咒符滾向她苦澀的脣邊……雪哥哥,我總算對得起你了!一抹安寧祥和地笑浮現在她憔悴的臉上……

戈壁為證?軍魂

6、慘厲的餘音震顫激盪,那根絲絃,斷了

一個黑瘦黑瘦、眼睛痴痴呆呆且眼圈發烏、亂髮乾枯的人,走到接站的幾個戰友面前,他們的一個個愣住了,迅速交換一下疑慮的眼神,擁著走時神采奕奕渾身都勃勃著生機如今卻憔悴如紙的凌雪走向駐地。

他完完全全地變了,成了另外一個人。空洞的眸子常常望得很遠很遠……

戰友們小心翼翼地試圖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們不忍心曾經生龍活虎的司務長除了玩命的工作便這樣似一團死灰,空洞著,寂寥著,望那同樣渺渺什麼也沒有的蒼穹!

他們有的抱來他最喜歡的小說,有的送來他舞弄起來如鶯燕出巢如行雲流水的二胡。有的拿來整疊整疊的稿紙——他知道,在這沓無人跡的地方,這些東西是戰友們各自的“箱底”,各自最最珍貴珍愛的寶貝!他知道不能再這樣下去,要不,他如何對得起這些情如手足的戰友?

於是,他一步步從那漩渦中掙扎著走出來,或者說是將瘡痍更深地掩埋在心底最深處。一封封家書中,都得不到她的絲毫音訊,他怎麼能不心焦?

戰友們看到他的工作勁頭更大了,築擋風牆,修飭菜園,整理豬圈,抓來的幾隻野兔竟被他養成戰友們最親密的夥伴……

稍有閒暇,他就埋頭設計一種新式爐灶,既要燃料又要易用方便,一張張圖紙從他手中誕生,直到“八·一”演習中得到所有官兵的交口稱讚,他又開始忙於把它推廣給分散在僻遠地區的連隊……

他研發的添加劑使仔豬在四個月內便出落得膘肥體壯達到屠宰標準……

好幾家刊物先後刊登了他的文章,詩,小說,雜文……

在雪花飛舞的隆冬數九,戰友們悄悄為他準備了一個在連隊空前的盛大生日宴會,他為他們獻上的是一首傳唱了幾千年的故事——《梁祝》!

戰友們斂神屏氣,流著淚,聽著——

開始,寂靜無聲和短暫空白,像潔白的稿紙開頭的幾行空格,像沉重的大幕拉開之際的一息,像月明之夜推開臨湖畫窗的一瞬,靜靜地,靜靜地……

彷彿從遙遠的天際,從空靈的海面,隱隱約約傳來幾聲叮咚,幾聲嗚囀,隨之,一個悠長徐緩的聲音出現了,像舒捲的輕紗,像幽咽的泉流,像春蠶傾聽著纏綿不盡的桑葉絲絲縷縷,像一條舒曼的小河在沒有灰塵,沒有嘈雜,沒有紛擾的山林間柔柔的流過……

戰友們的心靈隨著琴弓和絲絃震顫了,“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度聞?”他們全身心都隨著那旋律,進入一個純淨的世界,那個世界,是為天下最真最美的心靈準備的,那裡只有月光如水的小路,清澈見底的小溪,迎著晨霧飛走的白鶴,倒映在水中閃閃發光的星斗,那充滿魔力的琴絃,為戰友們築起了一座天堂,冰凌砌成牆壁,白雲鋪成房頂,霧靄織成紗幔,星星串成明燈,它像天地一樣長久,日月一樣永恆!

戰友們的心,浸潤於清涼的月光下,沉醉於那個一塵不染的美好的境界,如泣如訴,如夢如詩,如雲如月,如水如煙,如柳如雪……

樂曲已告尾聲了,雨過天睛,一道七彩虹飛跨蒼穹,一雙斑斕的彩蝶翩翩起舞,如泣如訴,撼人心魂的旋律又起,說不盡如夢佳話,似水柔情——崩,一聲驚雷從天際滾過,慘厲的餘音震顫著,激盪著,一根絲絃斷了!

凌雪身子一傾,噴出一口鮮血,整個人直直地倒下去……

室內頓時亂成一團,戰友們焦急地呼喚,採取的所有緊急搶救措施都未能使他即刻醒來。

一個星期後,他終於睜開了眼睛,眸子裡有著無比的沉靜落寞,這個白色的世界使他的心一陣陣刺痛,耳際還殘存著那個古老的,生死不渝的故事……那年雪天,幾個玉米麵餅的生日,是那麼甜蜜溫暖……

通訊員小姜慌慌張張擠進病房,張口待說話,後面不知是誰追來,聽起來像是有好幾個人連拉帶拖的將他給拽了出去。

凌雪的心猛一沉,一種不祥的預感將他打入沉沉黑暗。良久,他掙扎著爬起來,扶著牆壁,一步步挪出病房,他看見小姜耷拉著腦袋,似個做錯不的孩子,一聲不吭地站在那個陣勢不小的包圍圈中,有人發現了億,嘈雜聲一下子消失了,小姜偷偷瞄他一眼,又垂下頭,和他們交換一個無聲的允諾,悄悄退下去,要走的樣子,那一群戰士熱切地圍上來問長問短,他凝聚體內殘存的所有精力,喊了聲:“小姜——”就搖搖欲倒,還不忘將不滿意的目光送給扶他入病房的戰友。

幾個人面面相覷,小姜磨磨蹭蹭地挪過來,立在病房門口,怯怯地望望凌雪,又望望那些菩薩心腸的老大哥們,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凌雪費力的抬手,向小姜招呼。

小姜抬起腳,望望那道指責的目光,又遲疑地停下來。

凌雪再招招手,鼓勵的向他笑笑,同時倔強地望向那些親如手足的好戰友,眸子裡有著難言的痛楚疑慮和乞求。

戰友們一個個垂下頭。

小姜蹭進來,不情願地從兜裡摸出一張電報,短短的五個字,卻似睛天霹靂:

父病危速歸!

凌雪撐起疲軟的身軀,披一身瑩潔的雪花,又回到了故鄉。

和著風捲進家門,除了旋舞的紙燼,悽慘的低泣聲,便只有死寂、空曠和蒼涼……

胸口悶悶的,幾近窒息,心臟痙攣樣的疼,他忙摸出兩粒藥塞進嘴裡,他知道自己的心臟已不堪負荷了,從上次暈倒就知道了,他不願再讓可憐的娘和弟妹為他擔心,這個家唯一的支柱倒下了,他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得挺住,挺住!

小妹妹陪他去父親長眠的地方,娘病倒了,十五歲的弟弟經不起這刺激,變得喜怒無常,也躺下了,姐姐早已心力交瘁,還苦苦支撐著……冰涼的淚灑在這塊生他養他也耗盡了父親的生命最終又將他埋葬的黃土地上。

雙膝一軟,他跪下去,跪在父親的墳前,深深地埋下頭,點燃的黃紙掙扎著,翻滾著,終化為一個個黑色的小精靈,撲向他臉上,身上……他只是那樣跪著,深深地埋下頭,無聲飲泣,他多想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淨那鬱積的太多太多的傷痛全都掏出來,傾洩在愛他基於自己生命的父親的墳前——然而,他不能怎麼地將小梅再帶入一場嘔心泣血的悲慟中,他深深地埋下關,任淚在臉上流……一隻冰涼的小手輕輕地摸去他同樣冰涼的的臉上那更冰涼的淚,“小梅——”他將小妹冰涼的身體擁入懷中,泣不成聲。“哥哥——”

兄妹倆在飄飛的雪中跪著,跪著,相對飲泣,又彼此安慰,天地被雪席捲著失了色,草木被冰裹挾著含了悲……

他奔波於崎嶇的小道上,為娘,為弟弟求方購藥,負債累累……好不容易,娘能站起來了,弟弟的病也得到了控制,可他歸隊的日子又近了。

含著淚,他將小梅又送回學校,他不能絕不能讓她成為第二個春柳!

明天,明天就又該起程了,唉,世事變幻莫測,誰又能能料到綠意朦朧的早春三月會被一場突然降臨的凜冽寒風所驅逐?誰又能料到夏日亭亭的紅蓮會在一夜之間任蕭瑟秋風吹彈枯萎至凋零?如凌雪,他做夢也想不到為找春柳而磨破的腳掌在即將走向遠方的時候會被她無形地牽纏著走向刀子舉行婚禮的地方?他的心似雜燴湯,五味俱全……

一年,一年裡卻物是人非了。當初他們把春柳從死亡線上拉回來,卻沒有挽回她的心,她的心死了,為那份聖潔的感情做了陪葬,她的軀殼,卻做了那個毀了她的人的新娘!

凌雪的世界被徹底摧毀了,他恨,他好恨啊!

面對茫茫戈壁,在狂焚的太陽覆罩時,擎天亂石未曾使他推動前行的勇氣;置身莽莽草原,在蒼楚的風暴湧蕩時,無邊的曠野未能使他痛感自身的孤單;仰觀滿天星座,在絢麗的希冀黯淡時,面對浩瀚進空他不驚懼人生的匆促,可如今,不遠處斛籌交錯的景象,卻使暗影裡的他感到從未有過的無助無望悲涼悽惻心力交瘁……

別了,滿坡黃花間衣袖盈飛的笑靨!

別了,月光如水漫浸的庭院!

別了,漫舞峭峭春寒的瑩雪柔柳!

別了,槐花鐲!

別了,百草冠!

戈壁為證?軍魂

7、凌雪抬起的腳又遲疑地放下:“有理不打笑臉客”

冬飄雪盡了,何人解當花香?正風避重簾,雨回深幕,雲護輕幡,尋他一春伴侶,只斷紅相識夕陽間。未忍無聲委地,將低重又飛還,疏狂情性,算淒涼耐得到春闌。

便月地和梅,花無伴雪,合稱清寒。收將十分春恨,做一愁影繞雲山,看取青青池畔,淚痕點點凝斑。

夢與歲月隨風飄去,無法忘卻的唯有珍藏心中的那份純真,那份純情……

那時,拉起你的手,無須羞澀,無須顧慮,我們的樂園,是那山崖的一片青草地。你的裙,在田埂上飄逸,我綠色的夢幻裡,流動著春天的永恆。

那時,跑進青紗帳,你嚼著烏米,脣上黑黑乎乎長滿鬍鬚鬍鬚,我開心地嘲笑你,你生氣,抽泣,嚇傻了我,慌慌張張求你,求你用烏米把我的臉塗成一輪令人討厭的黑碳頭……

想起,我心裡好苦!凌雪微微一嘆,多少往事,多少痴情,多少承諾,都無法彌補了,你是踏進了那道門檻兒,拉開了你我之間本可再還原的距離,你的歸宿,在故鄉的黃土地,而我,卻將要選擇根植於遙遠的大漠戈壁了!

每當夕陽落山的時候,凌雪就走出營房,裹一身疲累,跌坐在營房後面的一座小山上,在那裡,他可以看見一條美麗的河,沙河,儘管他深知那美麗永遠都如水中月鏡中花,可他絲毫不悔,他痴痴地坐著,痴痴地等。

那河,是絕對的鬼斧神工。氤氳繚繞,幾片葉子飄浮在河面上,偶爾有不知名的漂亮的小魚躍起,鱗在夕陽的映照下閃著幻彩,濺起的水花似雪似梅,飄飄點點,精靈樣倏忽即來疾去,岸邊有柔柔的水草,惹著晚風,如檀香,嫋嫋娜娜,晚霞似一個神奇的魔術師,變幻出層層聖潔多彩的光暈遮蔽著多情的沙流河,宛如一個清麗出塵的少女掛著蟬翼樣靈彩四溢的面紗,更添幾分神祕與朦朧……

他常常會痴痴地看啊,想啊,久久地,久久地不願離去。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了好長時間,直到有一天——

“小凌?小凌呢?”何副團長到七連來,徑直去找在南疆各連隊已小有名氣的司務長。

凌雪倒有點兒納悶了。他跟這個何副團長幾乎就沒打過什麼交道,如果是公事,肯定不會他親自來找,有的是勤務兵。不過他還是迎了出去,熱情地讓座,倒茶——儘管他好像生來就有“懼官症”,也不是懼,而是不善與他們來往,那一舉一動常使他有種莫名的壓抑。所以只要一提起七連司務長,不論哪個駐一的戰士都會不約而同地翹起大手指,“小凌?好樣的!”可那些日理萬機的首長們,卻一個個頗為頭疼。他們大多數根本就沒見過小凌,只不過從傳聞中知道有那麼一個人而已。由此看,何副團的造訪豈不大大的有悖常情?更讓小凌“受寵若驚”的事還在後面呢。

“小凌啊,聽說你幹得不錯——幹得不錯。”何副團是河南人,說話有個顯著的特點,不論重要與不重要,統統重複一遍,各種會議上的發言更是如此,譬如一個小時的講稿,他保證剛好兩個小時,分秒不差。有好事的戰士送他一個外號叫“可可團長”,根據麼,無可考證,反正是“可可團長”的稱譽幾乎是人人皆知——確切地說是除他本人之外人人皆知。聽說席參謀很為老鄉不平,要查清是誰的傑作,只可惜是老虎吃蒼蠅,無處下爪子,只好不了了之。

何副團嗬嗬笑著,拍拍凌雪的肩,很有一種屈尊寵幸的味。

“團部嘛,嗯,團部,缺一個司務長,我麼,嗯,推薦了你——嗯,推薦了你——”語調倒也抑揚頓挫,久煉成鋼麼。一頓,注意地看凌雪的反應,倒底沒看出點諸如“感激”之類的,更甭說“涕零”了,似乎還有那麼一點點的不以為然。

何副團失望地聳聳眉,特意級以後的話全加上了重音,大概是以示強調的意思吧?

“團裡已研究決定了——研究決定了,車麼——嗯,車,我帶來了——帶來了,你麼,你——這就跟我去報到——嗯,跟我去報到。”

“謝謝何副團”,凌雪的聲音很低,何副團聽來倒頗為清晰,他滿意地點點頭,馬上眉頭又不自覺地動了動——怎麼看不出一丁點謝的表情?還是那一幅不以為然的樣子?

“我——”凌雪囁嚅著說,似頗為困難的樣子。

“沒關係——沒關係,有什麼,嗯,有什麼事,就大膽地說——嗯,大膽地說。”何副團又鼓勵地拍拍凌雪的肩頭,眼角泛起一絲笑意:這下,不論他提出什麼事,我都給他辦到,任務就完成一大半啦,哼,這個玉蓮,真不知怎麼會看上這個呆頭鵝樣的土豹子,一點也不知道靈活點。唉,真是的,還是儘快落實了吧,妻子和玉蓮可能餃子都包好了,免得等時間長了姊妹倆又向他開炮,唉,誰讓他是個“氣管炎”的姐夫呢?

凌雪可不知道這位跟傳聞中頗不一樣的何副團在想什麼,不是挺平易近人的嗎?怎麼——?許是傳聞有誤吧?他心稍稍一寬,也不那麼緊張啦,忙接著剛才的話頭說下去。

“我想留在七連,在這挺好的,再說,這裡也需要我。”凌雪一口氣說完,心裡倒也痛快多了。

“你?!”何副團做夢也沒料到凌雪會冒出這麼個主意,他不由的氣往上湧,真是不識抬舉,多少人還求之不得呢。哼,要是往常,他早都罵娘了——可,唉,倘給姨妹交不了差,他以後的日子就不好過了,“小不忍則亂大謀”,他告誡自己,嚥了口唾沫,努力壓下心頭的火,和顏悅色地開導:

“小凌啊,不要辜負領導的企望嘛,團部不也需要你嗎?何況你是軍人,要服從命令,懂嗎?”許是著急吧,何副團的這幾句倒是頗為流暢。

凌雪呆了呆,想想出是,不論哪也是一樣盡心盡力地工作,幹得還是老本行——只不過,他真捨不得離開這個荒無人煙可卻情意濃濃的地方。唉,去就去吧,他無可奈何地點點頭。

何副團不待他與戰友們告別,就匆匆忙忙將他拉一車,一溜煙走了——使凌雪納悶地是車怎麼停在了家屬院?當然他也不可能知道這是何副團的官邸。

何副團二話不說拉他進屋——笑哈哈直朝屋裡嚷嚷,“嗬,倒茶——小凌來了。”

凌雪想破腦袋也想不出這個地方還有誰認得他,“小凌來了?”誰知道小凌是誰啊,真是的。

“來來來,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小姨妹郭玉蓮,這就是大名鼎鼎的才子凌雪,人跟名字一樣瀟灑。”何副團大嗓門打斷了凌雪的思路,他機械地抬起頭。一位穿紅著綠,打扮的特花哨的似乎也頗費了一番功夫的姑娘,正提著暖瓶走出來,發覺他在看她,便充衝他微微一笑,低了頭倒茶。

凌雪滿不是滋味地扭了扭身子,如坐鍼氈,他可沒做“座上賓”的經驗。又何勞沒什麼來往的何副團如此費心熱心?更勿寧說他那個從未謀面聽也沒聽說過的小姨子。

“來來,玉蓮,坐。”何副團指指凌雪對面咫的沙發,“你們隨便聊聊,我去廚房幫忙,噢,對了,小凌啊,餃子馬上就好了,吃過飯再走。”何副團不由分說,進了廚房。

凌雪奇怪何副團“可可團長”的稱譽在家裡怎麼就突然名不符實了呢。無意抬頭,卻一下大為窘迫,何副團的小姨子正坐在他對面,手裡拿著一件正織的毛衣,甜甜在望著他,“凌雪哥,你看,這個顏色,你可喜歡?”

凌雪只覺全身的血,一下子全擁到了腦門上,是憤怒?不屑?現在他再明白不過,擺這種陣勢是為了什麼。他真不懂眼前這位怎麼會如此地沒趣,還“凌雪哥”?她知道我凌雪是什麼人就敢開口這樣稱呼?

凌雪衝動地站起來,準備要一走了之。他才不管什麼副團長不副團長,就算有那個好意,也該事先打個招呼呀,不明不白來這一套,算什麼呀?何況這麼樣一個郭玉蓮,就算是天仙下凡,也永遠替代不了我的春妹!真是衰尾透頂,讓個不相干的人冒犯春妹妹的專屬領地,哼——

“餃子來啦——”何副團樂呵呵來了客廳,看到站起來的凌雪,忙問:“小凌,去一號?讓玉蓮給你指個路。”

凌雪抬起的腳又遲疑地放下,“有理不打笑臉客”,娘是從小就這樣教育他的。他怎麼好拂袖而去?再說那樣一來,郭玉蓮豈不很尷尬?她不知輕重倒也罷了,我凌雪豈能跟她一般見識?犯得著麼?也罷,給大家都留點情面也好,他猶猶豫豫地又坐下來,臉色很陰鬱。

顯然,這頓飯吃得並不愉快,凌雪自始至終除了嗯嗯啊啊的,一句全活話也沒說,飯也沒怎麼吃,最後逃也似的走了。

這之後不久,有好,幾次何副團約凌雪去家裡,都被他推推託托地給拒絕了。然而,誰又能相信,就這麼一件事卻從此壟斷了凌雪的命運!凌雪不是聖人,他不知道,就算他知道,也絕不會因此而捨棄那不死的期待!

他依然更努力地工作,工作之餘,也依然常常呆呆地凝望蒼穹,尋找那顆纏繞柔柳的星星,那是她的眼睛啊,哦,春柳——

我多想輕輕地喊出這個名字,如五月的黃金雨輕柔地灑向大地,如雪浪花親吻著礁石!哦,這個名字,這個名字就是我的生命,我的呼吸,我全部履歷的編寫,是一束耀眼的花,清冽芬芳,開在我多雨的生命季節裡。

這名字,日日夜夜在我心中響著,響成了一條喧鬧的河,要從我的名字舌尖湧出,可是,我只有緊緊地咬住雙脣,怕在憂傷或在高興時說出它,怕在夢中喊出聲來!我多想輕輕地喊出聲來,我多想輕輕地喊出這個名字,當四周無人的時候,我呼喚起,淚水忍不住充盈眼眶……

哦,春柳,你能聽見嗎?能聽見嗎?你在哪裡?

春柳,她是否能聽見這泣血的思念這切切地呼喚?

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黯鄉魂,返旅思,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明月樓高休獨倚,灑放悉腸,化作相思淚。

戈壁為證?軍魂

8、尷尬地坐著,借起身時扶軍帽的機會抹去眼角的淚

“雲裡去風裡來,帶著一身的塵埃,心也傷情也冷淚也幹。悲也好喜也好,命運有誰能知道,夢一場,是非恩怨隨風飄,看過冷漠的眼神,愛過一生無緣的人,才知世間人情永遠不必問。熱血在心中沸騰,卻把歲月刻下傷痕……”

凌雪喜歡這首歌,也許是心有共鳴罷,每每戰友們總是軟磨硬泡讓他彈這首曲子,那時候他就會一絲不苟地調好弦,讓渾厚且充滿獷味的歌聲連同震顫的絲絃,一起訴說,訴說那一身的滄桑,那滿心的傷痕,那苦苦的奮爭,那沸騰的熱血,那不死的期待!

一個用心靈去彈奏生活的人,他一定擁有值得去如痴如醉彈奏的東西,譬如凌雪,時間環境,什麼都不能成為他忘我工作的障礙,也許因為他是黃土地的兒子,祖祖輩輩在那片土地上譜寫如歌行板,他們彎腰,他們面朝黃土,他們在播種,在表達自己對土地的敬意,他們從不會背朝大地,除非死亡。他們飽經風霜的臉刻滿了對大地的敬意和感激。他,凌雪,他稟承了那不滅的魂,他把它牽寄在這茫茫戈壁,牽繫在這綠色的軍營,面對這一切,他深深地彎下腰,他因為彎得低而獲得了一種高度。因為他知道,在他奉若泥土的東西面前不彎下自己的腰,便將失去那種高度……

凌雪,一座沉默的雪山,一座沸騰的活火山。

似乎如此出色的青年軍官到如今還孑然一身是一種不可饒恕的錯誤,於是,老戰友,老上級,一個個走馬燈似地擺開了龍門陣,什麼茵茵,燕燕,翠萍,清芳……然而不久,他們便一個個無可奈何地自動散陣,他們領教了那座沉默的雪山凜然不可“侵犯”的獵獵風姿!

這中間,有一個沒死心,助理員衛大海,他是受人之託,何況又是凌雪的老鄉,一舉三得,多費點心又何樂而不為?

“小凌——”衛大海老遠就喊,氣喘吁吁地向訓練場跑過來,“怎麼,星期天也不休息?你可真不好找哇。”

“有事嗎?”凌雪直起身,淡淡地一笑,漫不經心地問,眼睛仍緊緊盯著前面那座4米多的高的障礙物,山石整個兒渾然一體,陡峭光滑,石塊與石塊之間似乎一點縫隙也沒有,在炙陽照射下發著慘白刺眼的光。

“真熱呀,”衛大海喃喃地抬手摸摸臉上恣意縱橫的汗流,顧不上回答,不解地望望整個兒如滿弦的箭一樣的凌雪,又將茫然地目光投向那似乎經受不住太陽如此殘酷此行而微微顫抖在“石山”,驀然,他的眼睛似被烙疼了,猛力地眨眨,瞳仁放大,再放大——一個矯健的迷彩姿影潑在山頂上,驀然如一隻發現獵物的雄鷹,整個兒向火辣辣地沙道撲下來,一個漂亮的迴旋,“沙沙沙”麻利地匍匐在矮樁網陣中,一轉眼,人已蜇伏在高板牆上,再一晃,五步樁上已躍下一個輕捷如靈猿的人影……緊接著,一個,兩個,三個……第七個迷彩姿影從山頂瀉下,“沙沙沙——”滾滾綠浪向凌雪捲來,近了——

“嘀——”秒錶一聲嬌喘,定格於一個數字上。

“3.437”,衛大海總算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他驚疑地湊過去,當看到表牌上顯示的數字時,一下子愣怔在那裡,嘴巴半張著,塞個大鴨蛋進去是不成任何問題。

“3.437”?怎麼可能?連隊那些整天摸爬滾打的戰士最佳紀錄才是3.855,何況這些大半時間都要耗費於鍋碗瓢盆交響曲中的伙頭軍?多少項目呀,跨越壕溝,跳越矮牆,通過高板跳臺,通過獨木橋,攀越小山樣的石牆,匍匐過低樁網,跨越低樁網,繞行橋柱,蹬越跳臺高板,鑽越洞孔,跳下攀上壕溝,跨越五步樁……天哪,名堂多著呢!這些伙頭軍竟然只用“3.437”?衛大海在心裡劃上一連串的問號驚歎號,要不是今天親眼看見那些帥呆了的矯健風姿,無論如何他也不會相信呀,再說了,這麼熱的天呢!

“小凌,你們這是——”衛大海遲疑,又迫不及待地問。

“7月15號不是全軍各項全能比武嗎?”凌雪欣慰地笑向他的戰友,開心極了。

“可是,你們也不用參加這些項目呀?”衛大海還是不解,“這麼熱的天,你也真是,自找罪受啊?”

“為什麼不用參加?我們不也一樣穿著一身軍裝嗎?”凌雪不以為然地反問,“對了,你找我什麼事?沒啥事的話我可得讓他們也檢驗檢驗我這個伙頭軍頭兒了?”凌雪似笑非笑地看著這個老鄉,“你也來試試?他們記時。”

“我?我——這麼多年就——”衛大海尷尬地笑笑,連他身負的重要使命都給忘了,只覺這句話怎麼如此難以出口。

“這麼多年就只顧坐辦公室啦?哈哈——”凌雪淡淡地接下去,打趣地笑,衛大海漲紅了臉,抓耳撓腮地,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得了,我的衛大助理,你還是給咱瞭陣吧?”凌雪拍拍老鄉的肩頭,一斂笑容,鄭重其事地將手中的講時器遞給衛大海,朝他那個小團體的其他戰士揚揚手,“你們一起和衛助理給我瞭陣,我可不能讓你們一個個兒給比下去啦!”

“好咧——司務長,加油哇,爭取還是當咱的頭兒!”兵們熱烈的響應,向衛大海湧過來。

“預備——開始——”

“沙沙沙——”一泓迷彩的閃電流瀉在白光閃爍的沙道上,潑彩於冷峻的鐵絲網下,飄點過迂迴的五步樁……

“嘀——”秒錶興奮地一喘。

“3.031”衛大海迫不及待地望一眼顯示器,再望一眼,然後呆若木雞,愣愣地望著依然氣定神閒地凌雪,他不明白這小老鄉是怎麼樣做到的,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再打量,然後伸手再捏捏再摸摸,佐證一下是真人兒還是小精靈。

“咋,當我是嫂子呢?”凌雪開拿衛大海開涮。

戰士們驚羨地圍攏過來,一聽他們難開金口的司務長居然開了起玩笑來,一下子“轟”地一聲大笑起來。

“怎麼?你們都吃錯藥了?鐵打的呀?”凌雪笑罵,“還不快回去洗洗,抓緊時間休息休息,馬上就要上班啦!”

戰士們見司務長難得如此高興,一個個咕嘟著還願離去。

“頭兒,你也回去休息嘛。”一個小戰士不甘心地叫,像小弟弟親切難捨似的。

“好好好,你們先回,我馬上就來,行不?”凌雪走過去,疼愛的為小戰士擦擦額上的汗,將一綹被汗水打溼凝粘在鬢角的頭髮捋順,再替他正正迷彩帽,“快回去休息,啊?”他笑意濃濃的目光投注著這一群大孩子——事實上,他自己本身就是一個大孩子,可他卻如此地成熟冷峻,渾身上下彌散著一種軍人所特有的凜然不可侵犯的莊嚴沉穩,更有年輕人所特有的虎虎生氣,高麗而稜角分明的面部線條,訴說著青春的無悔。

“那,我們就先走了,你可快點來哦?”戰士們不情願地離開了。

“好的——”凌雪揚聲給小兵們一個肯定的答案,然後轉身,帶幾分嘲弄地笑望著衛大海,因為他知道大熱天的,找到訓練場,絕對不會是來站到這兒發呆的。

“噢——我,請你下午去家裡坐坐?”衛大海遲疑片刻,還是開門見山道出了此行的目的。

“哈?你可真夠意思,大老遠的跑來,就為這個呀?我還以為——”凌雪調侃地笑笑。

衛大海臉一熱,不自禁地匆忙打斷他的話頭,“得了得了,別扯遠了,到底去不去?你嫂子的手擀麵可是遠近聞名的喲?”

“哼——好傢伙,這純粹是下了大誘餌呢!”凌雪一拳摁在衛大海的肩頭,旋即一正臉色,“不去,下午還安排了訓練項目呢。”

“你?”看來衛助理的誘惑暫告失敗,也難怪衛大海會如此驚訝,全團哪個老鄉不知道凌雪愛呼家鄉正宗的長擀麵?

“不行,不行!”衛大海驚訝之餘,一拳砸過去,可惜落了空。“你小子也太不給面子啦?我可是誇下海口的,你就忍心看人家糗我?你嫂子那張嘴,還不把我說暈?”

凌雪看著衛大海一臉世界末日要來的糗相,開心地大笑起來,“我說你呀,怎麼聰明一世糊塗一時?”

“嗯?好呀?你敢耍我?”衛大海一愣,總算是弄明白了,原來凌雪拿他尋開心,眼珠一轉,“唰——”一個掃趟腿就過去了。

“不服氣呀?”凌雪靈巧的一旋身,借力使務,只輕輕一帶,衛大海整個人就直直地仰面倒下。

“怎麼,累了?”凌雪調笑,單掌一託,衛大海挺身站起,懷疑地不甘心地看看凌雪,無可奈何的放棄反擊。

“老嘍,要是前幾年——”衛大海自嘲地笑笑。

“嗨,阿Q託通胎呀?羞不羞?二十出頭的小夥子就好意思說老字?”凌雪裝腔作勢要刮他的鼻子。

“你呀你。”衛大海機警地向後一跳,不自覺地摸摸鼻子,臨了還不忘調侃幾句,“真不枉是個孩子王,虧得他們叫你‘頭兒’。”

“得,這可是咱的內部要聞,絕不能外傳哇?其實——唉,也真該謝謝你,我好久都沒有這樣開心過了。”凌雪神色一黯,鬱郁地說。

“得了,我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還不是你那此寶貝搭檔的精彩表演感動上蒼,才難得一個多雲轉晴。”衛大海一幅洞察一切的模樣。

“那好,幾點?這太陽呀,可不受盅惑。”凌雪看衛大海滿臉的汗水,不覺有些歉意。

“七點,怎麼樣?”衛大海高興極了,差點兒沒蹦起來,看來他將不負此行使命。

“行!”凌雪看看錶,還有時間安排好其他事務。

“那,我先走了?”

“怎麼?你不怕我到時候黃牛啊?”凌雪故意逗衛大海。

衛大海好整以暇地走幾步,回頭,“若你到時不來,我才奇怪呢,因為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全團從此就再也找不出一個言出必行的人啦!”

凌雪一愣,望著衛大海遠去背影,幽幽一聲嘆息,默默地走了。幾片葉子逗弄著斑斑駁駁的光點,躍動在他的背上,與那份痴纏於他的凝重如此地不協調……

“喲——小凌來了,快,坐。”衛大海的家屬冷秋霞熱情的迎出來,別看她姓冷,賢慧可是遠近聞名的。人又厚道善良,也難怪衛大海家幾乎成為老鄉們的俱樂部了。

“嫂子,你好!”凌雪禮貌地打個招呼,坐在旁邊的摺疊椅上。

“瞧你,客氣個什麼勁呀?給,喝茶。”冷秋霞將沏好的涼茶擱在凌雪面前,又忙遞過來一條抻好的毛巾。

“謝謝嫂子。”凌雪雙手捧了毛巾,侷促地笑笑,乘機打量一下屋子,還好,沒有其他人,他稍稍鬆了口氣,要是衛大海耍花招,再來個什麼蔦蔦燕燕的,他可就毫不客氣地告辭了。

麵條一碗一碗端上來了,幾碟各色可人的小菜點綴得餐桌春意盎然。

“怎麼樣?手藝不是蓋的吧?”衛大海從廚房溜出來,炫耀地抓起筷子,挑起幾根切的又細又長的麵條,滿臉舒心適的笑。

那麵條真好,可以挑起老高老高,可以抻得好長好長——像絲像線,卻牽不到那個也能抻好長好細的麵條,也應該有舒心安恬笑容的人……

凌雪深深地埋下頭,盯著碗,大顆大顆的淚成串的滑落,滴在那細細長長的麵條上——

“喲——什麼飯這麼香呀?大老遠得都能聞到呢。” 門口突然傳來一聲爽朗的長笑。

“是喬科長呀?稀客稀客,快請進,裡邊坐啊。”衛大海忙起身招呼,“來,介紹一下,這位是後勤處司務長——”

“認識認識,小凌嘛,還是小老鄉呢。”喬科長打斷衛大海的話,“噢,對了,這是我妹妹喬麗。”

凌雪尷尬地坐著,聽他們不吭聲了,只好借起身時扶軍帽的機會抹去眼角的淚,無可奈何地強笑笑,打個招呼,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來來來,都快坐,正好嚐嚐秋霞的手藝。”衛大海趕忙打圓場。

一切都在不著痕跡地進行,直到客廳裡的人們發出會心的笑聲時,凌雪才驀然警覺他鑽進了衛大海事先佈置好的圈套。難怪今天的話題便是喬麗,他還正奇怪呢,原來這都是事先安排周詳了的吧?

凌雪悶悶地嘆了口氣,鬱郁地坐著。

“你不是喜歡吃麵條嗎?快吃呀?”喬麗大方地將碗向呆坐著的凌雪推了推。

凌雪一愣,怎麼?他們的情報倒是挺詳細的。他沒有理由給這個素昧平生的姑娘以尷尬,不是麼?何況,何況——她的聲音好像,好像一個人,那麼溫婉,那麼清幽!!

幾乎是一種下意識地衝動,凌雪抬頭,卻不料正遇上對面一雙清麗的眸子,頓時大為窘迫,他難堪地抓抓頭髮,又一個激靈,多久了?這個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的習慣已消失了多久了?似乎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人常常使他陷入困窘,陷入甜蜜的困窘,他也常常藉助這個無意識的動作為自己解圍,或者說是提醒自己珍惜那種甜蜜,可,一切都逝去了!

以後的日子,凌雪加緊訓練,他的戰友們不但人人精通全部比武項目,而且每一個都有一種過硬的技術,於是,他們信心百倍迎來了7月15日的大比武。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一切又都在其他人的意料之外。

十七個項目,凌雪和他的戰友們,拿走了七個項目的決賽冠軍,處加集體全能冠軍,還有那最短時間呈上的最香飯菜的表演!

比武場轟動了,這是史無前例的!

戰士們翹起拇指:凌雪,好樣的!

首長們驚喜參半,凌雪,是怎麼樣一個人?不但自己摘去兩項冠軍,連手下幾個新兵蛋子也個個成龍成虎的?

似乎是為了給這個出乎意料的結果一個詮釋,《後勤》、《解放軍》等權威軍事雜誌上出現了凌雪關於全面協調後勤工作管理的系列著作。

緊接著,某報上也連載了凌雪對新一代軍人大特寫的長篇小說《軍旗下》;

似乎是這一系列成績的副連鎖反應,本漸冷下來的紅娘們又一個個粉墨登場,舌綻蓮花。

這期間,凌雪在衛大海家與喬麗見過兩次面,當然,他是無意人家有心,於是,有關他們的傳聞一天多似一天,鬼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然而,正是這莫名其妙的傳聞,卻給凌雪的軍旅生涯打上了深深地烙印。

何副團從聽到那此莫虛有的傳聞之即,就著手了一系列他職權範圍內不著痕跡的“特殊照顧”。

常委會上關於為凌雪提升職務的決議達六次之多。

上級單位點名要凌雪四次。

但全都被何副團卡下來了,他有更充分的理由不讓凌雪到更能施展其才華的崗位上去——後勤大灶上的尖子班需要同樣是尖子的領導,紊亂的財務工作剛走上正規,需要同樣出色的同志來主持,凌雪,是最合適的人選,當然這其間,何副團也找了他的老戰友老上級老鄉們。

一九八零年,何副團“告老還鄉”。

當了八年的司務長,被無數雙“小鞋”擠得疲憊不堪的凌雪去為他送行——是唯一一個為他送行的人。

何副團涕淚交加,脫下軍裝,他才懂了什麼是公平,什麼叫與人為善,什麼是人走茶涼,他意識到了自己的卑微,可,一切都晚了,生命對於每個人都是平等的,他絕沒有可能重新來過,絕沒有可以成為一個正直地軍人的機會了!

凌雪將那套洗得乾乾淨淨疊得平平整整的軍裝捧到他的面前,“何副團,以後的日子還很長,這是您的歷史,我替您整理妥了,請存好。”

何副團望著這張曾經年輕俊朗的面孔,望著八年的司務長生涯裡已經蒼悴了的面孔,他涕淚交加!

戈壁為證?軍魂

9、春柳又犯病了?你這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是一個秋天的黃昏。

戈壁灘的黃昏有些冰冰的涼,儘管中午的時候,氣溫還很高,大家都穿著短袖呢。可這會兒,不一樣了,風滲滲地寒,凌雪從身邊的黃揹包裡,掏出一件白色的針織衫,抖開——做這些事的時候,凌雪都是一隻手完成的。另一隻手,一直暖在鞦韆粗糙的繩結上,一下,一下,輕輕地蕩……

針織衫暖暖地披在那個女孩子的身上。

凌雪溫柔的眼神久久的盤踞在那清秀的臉上,那曾經深潭樣的眼眸,空蕩蕩的,只是兩池子死亡在裡面。

“來,春妹,披上衣服,會著涼的!”凌雪的柔情在那兩汪死亡裡空幽幽地像鬼魂。“春妹,今天你開心嗎?”——那安靜的人兒,突然發足狂奔,腳上的鞋掉了,雪白的針織衫落在地上了,綁了蝴蝶結的長髮散開了,慘厲的嘶嚎在戈壁灘上尖銳的迴盪——

“雪哥哥——雪哥——放了我,求求你放過我!我要去找我的雪哥哥!”

“凌雪,春柳又犯病了?你這什麼時候是個頭啊?都五年了,可怎麼辦哪?”老連長皺了眉,苦巴巴地望著凌雪。

“噢,老連長,謝謝你,比起五年前,春柳這都不知好到哪去了,我開心都來不及呢。”凌雪笑著攬攬老連長的肓。趕忙追過去。

老連長望著鞦韆繩結上那不知名的蔓藤,那紅紅黃黃美麗的野花,偷偷地抹了一把眼睛,“倒也是,是好多了,只是這瘋病,唉,也沒個準頭,什麼時候才能好啊?”

戈壁為證?軍魂

後記

或許,是那曾經關於軍人的迷彩之夢,或許是曾經十三年的邊緣軍旅。對於那個世界的記憶,事隔十年,依舊清晰如鹹蛋裡透出的蛋黃影,美麗如盅,誘惑著我翻開塵封,探尋究竟。

我是知道的,那翻檢出來的故事,是幼稚,沒有人們期待的直白、激烈與放縱,沒有大家名家們的魅力、異數與華彩,甚至沒有小小平涼城文友們的悲憫與厚度。只是悄無聲息地,如春寒料峭裡的蟬,如撲向電燈管的蛾,把自己靜靜地舒展。沒有絢麗,沒有高潮,沒有太濃郁的傷,甚至連這一行行地文字,也不夠老道,缺辛辣,少懸念,平直如那個時候不知道口紅是什麼的女子,素著一張臉,傻了滿臉的燦爛,那笑,在如今的人們看來,很有些“慘不忍睹”的意思。

猶如主人公凌雪。他的一生,不輝煌也不平淡。

冬雪,皚白,軍裝,碧綠。一綠一白,是他的一生,如他的名字一樣,簡單成兩個字——凌雪!兩個簡簡單單的字,兩種平平常常的色彩,卻承穿了他的一生。

三十二度寒來暑往,十五年軍旅生涯,這,就是他的一生。

白如雪清冽滿乾坤,綠如葉襯得紅花豔。

青山有靈,戈壁為證!

當時,我是站在送葬的隊伍裡的,那透寒,糾結了我整整十年。也曾想記述下來,給凌雪一個曾經來過的明證吧。可是,卻從來沒有,沒有是因為不能,那是被我打壓在心的最底層且被覆上了十八層地獄那麼厚的痛。也怕,如石的拙筆會糟踐了那如雪的冰瑩與美麗。

煙波浩渺,只把清秋浸染。落花御舞,須臾間,更作添了些斑斕。

這幾天,綿綿陰雨層層涼,那些鮮明的花開也一日日黯淡,如同秋來時候的冰寒。無聲無息地安坐,如貪杯的君子,寵著眼前千年的女兒紅卻不敢揭封。在這種鬥爭裡,有些心悸,怕是老了,要不怎會被往事寒涼透浸?

罷了,罷了,他曾經來過,來了又走了。如那一茬茬來了又走了的雪。今年的雪裡,可有1998年那場雪的氣息?有也罷,無也罷,寫就寫了。走入往昔,用十年前的稚與如今的筆,鋪陳些他曾經來過的痕跡吧。

酣眠處怕響晨鐘,睜眼看,乾坤覆載。


祁雲:擅散文,善評論。專注於家庭教育、寫作輔導、大語文教學探索及傳統經典閱讀推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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