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本是一束光。但，經了時間的過濾，待回望時，分明已是一地斑駁的碎片。
1
記憶之前。我是一個愛說話的孩子。這是母親說的。
只是，誰知道說的都是一些什麼內容的話。或許，只是在別人逗笑時，能東拉西扯地說上個大半天。 與快三歲的侄子對話時，他就是這個樣子。
隔著如塵似霧的往事，母親每每提起總是一臉欣然。在某種程度上說，大人們喜歡這種無意義的絮叨。這種無意義，在無意識中，填補著日子裡的空洞。
然而，在成長的季節裡，我丟失了我的話語。我把無意義當作了一種累贅。
我可以做很多的事。如，和夥伴們一起去遊玩，一起做作業，或者是打掃房間，做自己能做的一些家務活。
更多時候，我會一個人望著天空發呆。或是看院中落下的幾隻小鳥嘰嘰喳喳地跳來跳去。不喜歡聒躁，卻能予以容忍，這在我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蹟。
2
我強烈地認同著一些關乎美好的東西。如長髮飄飄。
在那個不太富裕的年代裡，對於女孩子來說，因為長髮可以變幻不同的髮式，故而可以成為演變美好的因由。但母親很忙，忙得沒有足夠的耐心來給小孩子扎髮辮。
很自然地。一個夏日的午後，陽光正好。燥而熱的光線透過樹冠，在地面幻化成斑駁的光影。還有不知名的鳥叫聲。空氣中沒有一絲風。
看不到母親的剪刀揮動。我沒有勇氣去透過地上的影動來觀察。也不知過了多久，睜開眼時，已是一地的青絲。不覺間，淚眼早已婆娑。
其實，生命中有些東西必須選擇放棄，在不恰當的時候。有些東西必須選擇接受，在無力為其做出更好的選擇的時候。
3
幼時，盼過年。一則為著可以有新衣穿，有好東西吃，有壓歲錢拿。二則為著可以數著自己的年齡，滿心歡喜地見證生命的成長。
喜歡在過年的時節裡，讓別人問自己多大了。然後，一臉自豪地答出早已算了幾百次的年齡。數著盼著，十歲那年已經成為過去。我認為十是足夠大的數字。而它居然那麼輕易地就成為了過去。
一年又一年。漸漸地，數著年齡時，早已喪失了最原始的激情。生命在相似的日子裡，刻下了大同的痕跡。我找不到了自己。
透過撕去的日曆，懂得原來生命在擁有的時候，也是另一種程度的失去。漸漸地讀懂了父母額頭歲月留下的紋路。也許有那麼一天，我也會老。我惶恐。
4
陪母親走在冰天雪地裡。深一腳，淺一腳。那是一次不得不去的人情之後，回家的路上。
母親不止一次地問，冷嗎？雖然，已經穿著厚厚的棉襖，圍著長長的圍巾，腳上的棉鞋也厚到了足夠稱之為笨拙的地步。但如果說不冷，明顯也是在撒慌。
雪，還在下。天，漸漸黑了。路，還是那麼漫長。之後的日子裡，我從來沒有象那天在路上時說的話多過。母親亦是。相互的關切，雖不足以抵銷半分的冷，卻知道了，我冷在身上，她冷在心裡。
突然之間，體會著寒冷裡的溫暖，還有母親少有的溫柔，我感動。我說，我不冷，真的。母親笑笑。喜歡看她的笑，因為平時極少見。她大多時候是嚴厲的。
在別樣的寒冷裡，有一種溫暖足以抵擋外界的冷。人間的溫情，心靈的相通。
5
父母去了我的學校。原由我給忘了。大概是因為其他事。我知道時，已是當天晚上，放晚自習回家之後。
母親說，我看到你上次考試得了第一名。淡淡的口氣說出，我淡淡地聽著。
那是在學校裡面的信息榜上寫著的。很顯眼。因為知道有自己的名字，我卻不喜歡駐足於前。上學時，很少向父母提及自己的學習成績，好像他們從來也沒有問過。
好與不好，都是順其自然的事，沒有什麼好炫耀或氣餒的。如同許多年後，母親對我說，我對你們也沒有太高的期望，只希望你們什麼事都順順當當的。
原來，這個世界上，惟一能對自己提出期望和要求的，只有自己。
6
她是我幼時的玩伴。也是小學五年時間裡同在一條路上執手走過的同學。
我喜歡和她在一起，是因為她足夠的沉著和幽靜。她有先天性的心臟病，許多同學在家長的叮嚀與訓斥中，保持著與她的距離。
我沒有見過她流淚。上初中時，她已綴學。因為嬴弱的身體，不足以對抗繁重的學業。即使如此，她也沒有說什麼。
之後，很自然地在花樣的年紀裡，她去了另一個世界。聽說，離開那天，她的媽媽幫她梳頭髮，她說累了，靠在媽媽的懷裡就睡著了，再也沒有醒來。
現在回頭看時，才知道，原來對於她，我真的瞭解的很少。雖然，在一起的時間算不得短。
那麼自己生命裡的其他人呢，自己又知道對方多少，對方又瞭解自己多少。向來是一個未決的懸疑。
我們太多的時候，活在自己的世界裡，而沒有嘗試著去走進別人的內心世界。
7
第一次面對親人的葬禮，可歸之為無知無覺的幼年。只是一種客觀的存在，自己已完全不記得了。
第二次時，已是二十歲左右了。是爺爺。他在疾病裡受著的折磨，不足以抵毀他生命的熱情。病中兒女之間的爭吵，卻足以使他一次又一次地陷入失望的境地。
到底，是沒能從病魔那裡搶得過多的時光。離別，對於有些境況來說，未嘗不算一種解脫。
葬禮上，一個個聲淚俱下，似乎真的觸動了感情的弦。在這種表面的悲慟裡，我止不住讓自己淚流滿面。在心底，想起陶淵明及他的“死去何所道，託體同山阿”。
在很多時候，形式和內容是分開來的。形式永遠是給人看的，而內容，或者才是最真實的自己。
8
初春。學校教學樓的陽臺上。看著熟悉的校園，唱唱流行的歌曲，聊聊簡單的話題。
突然間，看到了它，一隻掛在樹椏上的風箏。本不是感傷的季節，卻在驟然之間，一顆心為之起伏。
它或許有過在天際翱翔的過往，或許還有著在細線牽連間密密的情愫，或許還有許多未競的心願。而此時，它被困住了。對於昨天和明天，一切都顯得黯淡。此刻，惟有靜靜地看天上的流雲，輕輕地隨微風搖擺，靜靜地想想心事。
到底只在心版上逗留一瞬。在不算繁忙卻也不算輕鬆的生活裡，我把它淡忘了。待想起時，已找不到了它的蹤影。
或許，凡事不必執著。外界一事一物，只是在某一刻，與自己的心象契合，才得以在心底留下點滴的印跡。之後，它們自有它們的路。而我們，亦有我們的。
9
與她的友誼一直髮展的很順利，如坦蕩的大道。正是多夢的季節。也是成長的季節。
很多時候。別人不理解她的，我理解。別人不能包容她的，我能容忍。
而於我，有許多希奇古怪的想法，也總在她那裡能找到支持。比如，突發奇想，想要沿開封的城牆走上一圈。鐵塔，相國寺，包公祠，等，都留有太多人為的痕跡。我只想尋一處質樸的遺蹟，對遠古的文明，作一憑弔。在他人，這是無聊。她說，好。用了一個休息日的時間，在她的陪伴下，我實現了願望。
畢業時，我們相約六年之後聚一次。鄭重地將這一約定記在日記裡。信誓旦旦。轉瞬間，七年時光已逝。到底是違約了。連同那曾經的友誼，在時光裡，漸行漸遠。
有些東西，註定了要在光陰裡迷失。甚至來不得半點兒的強求。
10
第一次見到侄子，我緊張。是在醫院裡。他剛來到這個世界沒幾天。
小小的人兒，乖乖地躺在他母親的身邊。對我的到來，他始終沒有睜開那雙眼，只是微微地挑了幾下眉。卻自此，被冠以姑姑的稱號。
昨天，我還拿自己當個孩子。此時，卻有了一個生命來提醒著自己已是個大人了。
生命到底是什麼。我一次次地問自己。是一團燃燒的火，是一程奔波的路，是一片悠然的景。或者，是一個傳承著希望的，接力的棒。
轉眼，侄子已快三歲了。言行舉止，已儼然一幅小大人模樣。看他哭，看他笑，看他玩，看他鬧。對於他，在付出之間，收穫的更多的是快樂。
在自然界裡，人的生命是何其短暫，而惟有愛，可以讓生命得以延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