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評審老師說“OK”，杜溪薇才鬆了口氣，上前接過合格單。離開練習室，迎面撞上程漾。他面帶微笑，只說了句“恭喜”。
“要不是你引薦，恐怕沒這麼順利。”
“LEMON看的是實力。”
“不管怎麼說還是要謝謝你。”
“你我之間還用說‘謝’？”程漾的笑容有種特殊的感染力，即使身處低谷也能被瞬間溫暖，杜溪薇在過去二十年中對此深有體會。“但張記炒麵不能少。”
“知道你好這口。”杜溪薇忍不住笑了，心想面前這位紅得發紫的偶像，如果被粉絲看到在一間不足十平米的店裡吃麵，幾千萬人蜂擁而至怕會把麵館的門踏破。“不過為了張叔的人身安全，我看還是外帶吧。”
“真懷念以前擠在麵館的日子，那時候窮得兩人分吃一碗麵，今非昔比卻不自由了。”
“不怕，我這就來陪你。”杜溪薇說著，揮了揮手中的單子，“好了，我先回去了，我媽還等我吃飯呢。”
“嗯，代我向林姨問好。”
杜溪薇點頭，擺手示意他趕快回去，以免被樓下蹲點的粉絲髮現難以脫身。見程漾進了旋轉門，她才轉身走向公交車站。背後這座極具現代感的建築是LEMON娛樂公司的所在，從這裡走出無數璀璨耀眼的藝人，可以說是懷揣明星夢的年輕人的心之所往。其造星機制相當完善，對新人的考核也非常嚴格，儘管每月都有對外考核，但最終能順利通過的卻寥寥無幾。
創辦至今十年，平均錄取率始終保持在3%左右。
除了參加考核，很多藝人通過星探進入公司，這部分人的資源與待遇遠在通過考核進入公司的人之上。其中最大的區別在於，前者通過短期培訓便能出道。而後者需要從練習生做起，能否出道，什麼時候出道都未可知。
但這並不能阻擋人們對LEMON娛樂趨之若鶩，似乎只要握有一紙合約，便能從此走上平坦的演藝道路。
確實，LEMON娛樂簽約的藝人當中，70%發展穩定且具有相當的影響力。這也促使其在業界享有超高口碑，不僅賺得盆滿缽滿，還在寸土寸金的商業地段，擁有一座佔地3000平米設計感十足的辦公建築。
僅憑這點，大多數娛樂公司只能望其項背。
遠遠看到55路公交車，趕上晚間高峰，她只能硬著頭皮往上擠。
坐公交不為別的，省錢。
以前不覺得，上了高中才知道日常花銷有多大。
她愛畫畫，母親林悅茗百分之百支持，哪怕在她覺得家庭難以負擔想要放棄的時候，林悅茗仍然堅持，硬是支撐她考上大學。考上當然高興，但一看學費又犯了愁。一年一萬二，對他們家來說不是個小數目。母親動了給她攢的嫁妝錢，還開玩笑說過幾年用退休金補上。
每每想到這些，她心裡難免酸楚。
下了車，穿過一條擠滿商販的窄街到了小區門口。小區一共十棟樓，都是八十年代的產物。她摸黑上了3層，一進門看到母親正坐在沙發上，藉著檯燈昏黃的光線看書，見她進來趕忙起身去廚房熱飯。
“累了吧，先喝點水。”
只要林悅茗休息，一定會把家打掃地一塵不染。傢俱都是舊的，但被擦得錚明瓦亮。
“哦。”
“有時間多畫畫，不要把時間都花在打工上，不用考慮錢的事情。”
她點點頭，坐在桌前低頭吃飯。飯畢，母女倆回了各自臥室。
杜溪薇坐在床邊，掏出合格單仔細端詳了一陣兒，然後壓在褥子下面，確保不被發現才安心睡去。
但隔壁的林悅茗卻輾轉發側難以入睡。
白天出門辦事，路過杜溪薇打工的地方，本想去看看工作環境，卻被告知女兒今天根本沒去上班。女兒從小乖巧懂事，但正因如此，她擔心孩子會為了減輕家庭負擔而胡來。可她又不知如何開口，畢竟單親家庭的孩子多少有些敏感。
每當這種時候，她都會自責，甚至懷疑當時的決定是否正確。
她是單身母親，在那個年代這幾乎不可想象。家人多次讓她打胎，可她始終不肯，也不說孩子的父親是誰，最後在老家待不下去了，隻身來到了海城。人生地不熟，再加上懷有身孕，很多地方都不肯聘用她。
要不是遇上老同學，她們母女倆可能早就餓死街頭了。
兩人是初中同學，畢業後那個同學轉回老家海城念高中。兩人通過信，後來他成了歌手，便漸漸斷了聯繫。那年也巧，他回家祭祖，路上碰到身無分文的林悅茗，得知事情來龍去脈後不僅給她安頓了住處，還給了她一筆生活費，又專門僱人照顧她。
林悅茗性格沉靜，但骨子裡透著倔強，自然受不得別人恩惠，但考慮到孩子也只能暫時接受。
那時他已經紅透半邊天，大街小巷都在傳唱他的成名曲，《小船》。這首歌由他填詞作曲，因此有了才子稱號。人紅是非多，不知記者哪裡聽來風聲，說她是他的情人，還懷了他的私生子。那時他已經結婚，並有一個3歲的兒子，她不想毀了他的家庭和前程，孩子一出生便離開了。
彼此心照不宣，他沒去找她，但託人打聽到她的下落，每年都會寄給她一筆錢。她本想還回去，可他居無定所，滿世界各地跑。再加上她的出現說不定又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便將這筆錢存了起來，想著有朝一日一併還給他。
其實，真正令林悅茗自責後悔的不是當初生下杜溪薇，而是沒能給她一個完整的家。
好在後來林悅茗通過考試，以及曾經在老家做教師的工作經驗，順利成為海城附中的語文老師。一直到現在，生活清苦，倒也算安逸。加上孩子聽話懂事，她深感欣慰。只盼著杜溪薇大學畢業，在學校當個美術老師，然後結婚生子，安穩地度過一生。
但這並不是杜溪薇的追求，她不想像母親那樣，在學校裡耗費一生。她想要成為藝術家，可惜現實不允許。所以她不得不去做些不喜歡，但又比較擅長的事情來養活夢想。
即便是鹹魚，她也要做一條有夢想的鹹魚。
次日杜溪薇起了個大早，將自己捯飭一番來到LEMON。
今天是她參加訓練的第一天，與她同期通過考核的還有兩人。女孩叫芒果，男孩叫嘟嘟。三人拘謹地坐在大廳，彼此沒有說話。不多久一位女性工作人員走過來，帶著三人蔘觀公司內部。
這裡遠比杜溪薇想象得大，一共五層，一層是大廳，二層是練習室，三層是錄音間，四層是大課教室，五層是辦公區。最後工作人員將他們帶到二層東邊的一個練習室，裡面已經有不少人，都是不同時期進入公司的練習生。
有的剛來不久，有的已經練了將近一年，不過這還不是最久的。
眼前這位小黑老師曾經也是這裡的練習生，他人很瘦，個子也不高，但笑起來很有親和力。因為各種原因，做了九年練習生也沒能出道。錯過了黃金時段，他索性留在LEMON做舞蹈老師，某種層面來講也算一種夢想的延續。
他讓三人作自我介紹，三人面面相覷，還沒決定誰先來，就聽下面有人大聲問，“你是不是那個主播杜溪薇啊？”
冷不丁被人這麼問，杜溪薇有些不知所措。
她確實利用閒暇時間做主播，但對她而言跟在奶茶店打工沒有任何區別，只是一份普通兼職而已。但介於大眾對這個行業的偏見，她從沒公開承認自己是一名主播，即使打工時被人認出也會當即否認。
“就是你吧？”發問者再次確認，與此同時，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她的回答。她沉默了幾秒鐘，索性大方承認，“對，是我。”
“她竟然還做主播......”
“現在連主播都能進LEMON了？”
“就是！招人標準也太低了吧？”
......
議論聲如洪水般鋪天蓋地而來，杜溪薇一時之間不知所措，只得抿著嘴一言不發。
最初接觸主播行業時，她跟大多數人想法一樣，認為主播穿著暴露，為博人眼球打擦邊球，總之跟“性”“惡俗”脫不了干係。但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她發現並不是所有主播都很“俗”，並且這個工作沒有看起來那麼輕鬆。
第一次直播了兩個小時，她只有一個感覺，腰痠背疼。不僅要展示才藝，還得跟觀眾互動，機智應對噴子。最初一週，在身體和心理的雙重打擊下，一共掙了兩百塊錢。
她不喜歡做主播，但想到高昂的學費，以及林悅茗操勞的模樣，她沒有放棄。世上沒有輕鬆的工作，如果被這點困難打倒，還談什麼夢想？
況且能減輕家裡負擔，受點委屈也值得。
而眼下面對眾人的議論與嘲諷，她卻沒有勇氣用這些道理反駁。
就在她孤立無援的時候，忽然有人緊緊握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