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今天接到一個打錯的電話：“老師您好，已經上課了吧？我送小洛（化名）來學校，教室是在四樓嗎？”
電話是一位家長打來的——準確地說，只能稱為“前家長”，因為他的孩子兩年前已轉去別的學校。
他不是第一次錯打我的電話。估計我在他的電話簿裡，只有一個“老師”的職業稱謂，並沒有具體的姓和名，所以他才經常將我和他孩子的現任老師混淆。
我笑著說：”您又打錯了吧？是我呀，小洛現在還好吧……“
話未說完，對方卻已匆匆掛掉。
我忍不住嘆息：哪有什麼人情冷暖呢，有的只是利益相關啊，對一個已經沒有價值的人，多說一句客氣話的勁也是懶得費的！
02
三年前，我是初一班主任。小洛是個白而微胖的男生，愛笑，雖然靦腆，卻不內向。我對他印象很好。但我發現，這孩子經常在課堂上睡著。
和小學相比，初中要上早自習，每天晚上的作業量也陡然增多，新生不適應，這很正常。所以我沒過多責怪他，只提醒要合理安排作息時間，保證充足的睡眠。
競選班幹部時，小洛說過一句話，我記憶猶新：”理想？就是自由，過自己想要的生活，無拘無束，沒人管！“
當時覺得，這話不應該是從一個“乖巧”的孩子口裡說出來的。
沒想到，我果然是看錯了他。
03
第一個學期平安無事，小洛當上了組長。不過他並不稱職，經常完不成作業，所以也沒底氣批評同組其他學生。他的小組，積分排名老是墊底。
寒假的一天，我在家中閒坐，突然有人敲門。打開門，一位五十歲左右、黑、瘦，但目光很犀利的中年男子，手提幾個塑料袋站在門口。對方自稱是小洛的父親老洛——這與他的年齡不相稱，我有幾分疑惑。
我知道他的來意，沒將他往屋裡讓，打算就站在門口聊幾句。老洛笑著說：“老師不要多心，給班上的老師每人帶包蘿蔔片兒罷了，不值錢。”然後徑直走進屋內。
無奈，我只好陪他坐下。說小洛的學習與生活。老洛言辭閃爍，似乎隱瞞著什麼。彼此不太熟，我沒有問。他很快告辭出去，但執意把“蘿蔔片兒”留下了。
打開看時，根本不是“蘿蔔片兒”，是西洋參！按藥店價格折算，這麼大一包，至少要好幾百元。我問老洛多少錢，明年抵孩子學費。老洛說：“我是醫藥公司的負責人，家裡這東西多的是，和蘿蔔片兒有什麼區別？”
04
果然有事。
春季開學報到，小洛遲遲沒有來。正準備打電話過去問，老洛來電話了：“老師，能不能麻煩您來我家一趟？小洛不肯去上學，估計只聽您的話了！”
原來，寒假的時候，小洛天天窩在家裡玩手機遊戲，不去補習班，也不做作業。老洛一氣之下，搶過小洛的手機，砸了個粉碎。於是整個寒假，父子倆不說一句話。小洛也揚言，絕不再上學。
見我來，小洛很羞愧，答應了去上學。
我以為事情解決得很完美，但我錯了。
大約過了一個月，小洛請了病假。三天後，老洛打電話給我：“老師，實在不好意思，還得麻煩您再跑一趟，小洛不是病了，又跟我置氣呢！”
我走進小洛家時，小洛的樣子令我大吃一驚：他正裹著一床棉被，坐在客廳地毯上玩電腦遊戲，殺得熱火朝天。掀起棉被一看，光溜溜的身子，只穿了一條內褲。
老洛一臉苦相，告訴我，小洛竟然偷了家裡一萬元錢充值遊戲！他盛怒之下，打了小洛一頓。小洛便一連兩天，不吃不喝，也不起床。最疼愛他的奶奶來勸，才提出一個條件，允許他玩電腦，就吃飯。卻不起床，也不上學。誰也沒辦法。
但這一次，小洛沒買我的賬。我說了一大堆道理，全是廢話，他眼盯著屏幕，視我若無物。
我知道，因為我看到了小洛真實的一面，他覺得，他在我心中的形象已徹底毀滅，所以再無顧忌。
05
我想出了一個爛主意。
跟家長老洛溝通之後，第二天中午，我帶著幾個小洛平時比較要好的同學，一起去勸說小洛。沒想到，小洛仍然裹著棉被，坐在客廳地毯上玩遊戲。同來的學生中，有兩名女生。小洛猝不及防，緊緊用棉被裹住身子，聲嘶力竭地狂吼：“你們走，你們走！我死也不會去！”
看著小洛狂躁的樣子，我暗自心驚，又很後悔，擔心將事情鬧大，趕緊帶著學生們離開了。
不久，家長老洛來校給小洛辦休學手續。他告訴我，這個孩子，是他二婚老婆所生，自小溺愛，又性格狂躁，稍不如意，便以死相挾。在學校裡，卻是另一副面孔，所以讀小學時還順利。但進了初中，學習壓力大了，他管教得又嚴厲了些，終於還是繃不住了。
自此小洛便沒再來校。
上一次老洛打錯我的電話，我順便問了小洛的情況。轉到另一所學校後，小洛索性留了一級。所以算來，現在應該讀初二。
想起小洛，眼前就浮現出他裹著棉被坐在客廳玩遊戲的樣子，不知他現在怎樣。是過上了他想要的自由生活呢，還是陷入了又一個輪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