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惠兵:我的小腳母親


孫惠兵:我的小腳母親


我的小腳母親

孫惠兵

我的母親十三歲喪母,十五歲嫁給了我的父親,我的娘娘是個很強勢的婆婆,剛強的母親在舊時的年月,自然挨打受罵是常事。

由於裹足造成的殘疾,加之體弱,田中勞作也就靠毅力來維繼。精明的娘娘和人講:"我們媳婦心靈手巧,身體不好,要學點手藝"。因此央求她在供銷社上班的堂弟走後門買了一架縫紉機,打發母親拜師學藝。已有四個小孩的母親只學了三個月,便回家做起了裁縫。

從我記事起,每年的冬季媽媽從早到晚都忙著給人趕做衣服。我至今都有個未解之迷,常問姐姐,她也很奇怪:每到冬季周圍的村子好多人家送來布,母親給人家量體後現時裁剪好便捲起用布條扎住。一卷一卷放到炕上北牆角,碼得幾十甚至上百卷,母親一字不識,但人家來取衣服時從無差錯。那時布的品種很少,幾十件一色的衣服怎會分得如此清楚?人們取衣服時總是帶著滿意的神態出門,我們總為母親的手藝感到驕傲!那時手藝人少,現在管客戶叫上帝,那時的手藝人才是上帝。由於活多做不過來,母親有時讓姐姐們幫著打下手,每年年三十才能顧及給我們收拾衣服。

記得小時我和母親睡一個被窩,有母親摟著我睡曖和的很,在母親的懷中我才能很快入睡。但幾乎一個冬季每到晚上睡覺時,我都伴隨著縫紉機的″嗒嗒"聲並在啟盼和等待中入眠,睡到半夜醒了,”㗳嗒″聲仍響著,我會央求媽媽"快睡吧,我冷。"媽媽總是柔聲地安慰我:你睡哇,媽媽一會就做完了。又一覺醒來,″嗒嗒"聲依然響著,我又央求著:”媽!睡哇,"媽媽會停下機器,過來摟摟我,親親我的臉說,你先睡,媽媽一會就睡了!這時雞都叫了。我便在媽媽的親吻中甜甜地睡去,但媽媽什麼時睡,我卻從無知曉!

記得我大哥成家時我也就四五歲,媽媽要去西山咀採買衣服及妝新被褥炕單的布料,我是萬般地不願媽媽撇下我,但寒風凜冽無法帶著我。好在姐姐和我們在一起,晚上吃著姐姐的奶入睡,白天想媽媽就站到雞窩頂向北大渠的橋上望去!望啊望,卻總也盼不到媽媽的身影,有一天刮的白毛大風。我正在炕上蔫著,望著窗外的風雪發呆。突然家門在風雪的狂吼中開了,媽媽渾身裹著雪進了門。儘管媽媽頭上戴著娘娘給她留下的風雪帽,但外露的鼻子到眉毛以下部分被風雪凍傷了,

一會就起了好幾個水泡。那年的雪真大,沒膝深的大雪媽媽是怎麼回來的?要知道下火車後還有二十多裡的路,而且揹著那麼多東西,一雙小腳誰知跌了多少個跤啊!

我們家住在村子的大路口,人們上工前形成一種習慣,總在我家結合,等人齊了才一同出工。有些人們有時很早就來了,我們早飯還沒吃就有人來等人聊天,遇上我家吃點稀罕菜,母親總會請大家嚐嚐,我記得最清楚的是燉小魚,那時魚多,我二哥不愛上學愛逮魚,大點就燉的吃了,太小的則餵豬。我們家人口多,每次燉魚總是一大鍋,既便這麼多也經不住″訂鍋"的人多,有時一人也只分得一兩條,但魚湯卻富餘很多,可勁泡撈飯吃。媽媽大多隻吃魚頭,當我老問媽媽為什麼不吃魚身時,她總是回答我:"媽媽愛吃魚頭"。大點後和大姐談起此事,大姐說,"小魚頭哪有什麼肉,那是媽媽捨不得吃,魚身是留給我們和客人吃了。娘娘活著時常說‘你媽也愛吃魚身,她是捨不得吃,你們把魚頭都挾給你媽`。"

那個年代我們村的口糧是足夠的,因為我們村分糧的鬥比別村大四斤,公斗一斗三十斤,我們村的鬥卻三十四斤。這是全村人共同默守的祕密,所以雖然定量380斤,我們實際能分到420斤。加之二溜子糧(不飽滿的糧。免費分給村民,不算定額糧)風選時有意把溜眼開大點,好糧也能混進去不少,大家分到家後又能選出些好糧。加之自留地還能生產不少小麥,所以糧食是比較充足的,村子裡家家都餵豬,我家的豬總是村裡較大的。

那時允許每戶人家有一定數量的自留羊,由於我們這個地方糧食有餘,所以家庭畜牧業也就在那個歲月還算很不錯,儘管上邊規定每戶羊不得超過五隻,一般人家都會超出很多。上邊領導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宣傳卻很認真。我記得我們賈學義老師在我們老家當老師,有年春節在他家的羊圈門上貼了一付“上聯:每戶留五隻,下聯:草綠又一群,橫批:六畜興旺”的對聯,差點惹出大禍來。那真是個可笑的年代,才會有這樣可笑的事。

每到冬天,我們村殺豬宰羊是一大盛事,有專業的屠工隊伍,今天殺這幾家的,明天殺那幾家的,安排有緒,而且十分盡責,屠宰時連下水都給收拾出來,肉剔完分塊主人只需略加清洗便可。放到早已用木棍搭好的肉架上,凍一晚上放到冰窯裡。隨吃隨取,另一部分切片和豬油一塊煉了放到罈子中,留著春天后一直到來年殺豬前這段時間吃。但這幫專業屠工卻從來分文不取。殺豬這天家家都要招待客人,有周圍住得不太遠的親戚朋友,最主要是村裡人和屠宰隊員們。酸菜是第一天加工成絲,土豆也是一大早就削好備用,待豬煺完毛掛好進一步沖洗完後,屠家們首先割下豬頭後把豬脖子肉取下,叫朝頭肉,總有二三十斤,多少基本隨豬大小而異。朝頭肉很快被全部加工成當天豬事宴的燴菜,隨既大盆地糜米撈飯也端了進來,人們自己拿碗盛飯,挾著菜大口地吃著,待吃得快飽了才顧得上喝酒,酒足飯飽後便離開了。我記得客人往往是啦啦溜溜地來,吃好便走,叫“流水待客"。我真佩服老百姓的智慧,這個詞運用到這實是太妥切不過。

我永遠也忘不了媽媽做燴菜時肉在鍋中炒好後把調料入鍋後那漫天的香氣。媽媽看著我饞的厲害,會在炒肉的時侯挾幾塊給我吃!我現在才懂得什麼叫媽媽的味道,那是媽媽濃濃的舔犢之情,是媽媽愛的味道!

小時一到冬天,殺豬後我們家總有親戚們來,一住好長時間,燴菜油糕也是待客的不可缺的美食。從不見媽媽煩,走時總是實心實意的挽留。客人來時孩子們也很歡喜,走時孩子們也很不捨。這些屬於孩童的情緒實際受了大人的感染!

有時中午吃飯時來了要飯的,媽媽一定要盛上滿滿一大碗菜放上兩個饅頭,要飯的也總是說些感激的話、吃完後千恩萬謝地走了。

文化大革命我父親被打成了走資派,又得了腸梗阻,幸虧手術及時,術後在家養病,心情也不好!村裡為了照顧父親,讓他當飼養員。但造反派時不時也要批鬥,我母親每鬥必跟著去,會上有人捏造事實指責父親太過分時,母親會當場反駁,有時會大罵這些人,看著母親隨時有可能和他們拼命的樣子,加之群眾也有好多反對的聲音,這些人也膽怯,批鬥會往往也就不了了之!

文革是個瘋狂的年代,彷彿一切事情都顛倒了。村子是皮打六混的二溜子,好吃懶做的懶貨一轉眼成了革命積極份子。很好地鄉親關係,甚至血親也往往緊張起來,人性極度地扭曲!

有一次鄰村搞群專,我們幾歲的小孩鑽進人群裡看紅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造反派積極份子們用小指粗的鋼絲繩做的鞭子,使勁地抽跪到地上的四類分子們,一鞭子下去,背上的白布衫就象刀切一般,齊齊地順著鞭印裂開,同時看到的是皮膚也裂開了一道縫,隨即鮮血也冒了出來,我被眼前的慘狀及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告饒聲嚇得撒腿就跑!我們幾個沒命地各自跑回家,一進門就衝入媽媽的懷中,渾身發抖。媽媽一邊摟住我,一邊問:"你給媽媽說怎了?"等了好大一會兒稍好點我才把當時的情景描述一番。媽媽說:”再可不能去看了,那些喪盡天良的灰圪泡遲早會遭報應呀。你們可不能看!”

還有一次我隨媽媽回姥爺家。晚飯後我姥爺和我媽說"你二爹可受了罪了,這段時間老叫人家鬥,連我們自家人也鬥他,還在他肩上放麻雷"。我媽問誰幹的,姥爺說"就鉸旗家那個灰小子”。媽媽氣得一夜未眠,第二天就召集開家庭會議。我姥爺弟兄四人,其兒子們大多都在這個村子,大姥爺四姥爺早沒了。當時就剩二姥爺和我姥爺。我姥爺太老實。媽媽又怕他生氣,因此沒讓他參加。會上主要是我媽媽在質問這件事,肇事者的父親我叫鉸旗哥,一直低著頭,在人們的責罵聲中連頭都不抬。我記得我媽大聲喝罵著,″鉸旗子,你還記不記得你姓韓,你二爺爺雖然是地主,可也是你爺爺的親兄弟。他犯罪也是犯到共產黨名下了,沒犯到你名下,你讓你的兒折典你二爺爺,你良心讓狗吃了"。這時鉸旗子抬起頭用乞求的語氣說:″大姑姑,我再不是人也不敢讓我那個圪泡小子打我二爺爺,我損折了,養了個不是人的兒子。你問問他們,那天我知道了這事,回個差點扯了圪泡皮。大姑姑,再要有這事我也不用你罵,我一頭就裁到黃河裡死了。我損折了!″我媽的氣也消了大半,又和她的哥哥們(我的舅舅們)說了半夜的話!這個風波也就過去了。

文化大革命儘管把人們的思想搞亂了,社會次序搞亂了,但在我們老家百姓之間,人際關係基本沒有亂。我們家鄰居是富農老馮三,那時已八十多歲了。要知道那個年代八十多歲的老人很罕見,雖則步履蹣跚高大的身材背卻一點也不駝,天天在他家自留地裡幹活。每天手裡柱著一把鍬從我家門前過,有時遇到我父親時總要問這問哪,反正都是莊稼地裡的事,有時還提好多建議。這時父親也很耐心地聽著。人們背地裡都叫他老馮三,但母親卻不許我們這樣,讓我們叫他三爺爺。村裡父親這個年齡的人見到他總是稱呼三叔。文化大革命造反派們把這件事也做為父親的一大罪狀,他們說叫富農馮三三叔就是和富農劃不清界線。父親反問他們:"他八十多歲快九十的人了,上百年的老鄰居,你們告訴我該怎稱呼他?總不能讓我稱呼他馮三吧?”村裡的人也七嘴八舌地說:″是了哇,地圪塄還有個高低,地主富農就沒有年令老小之分了?不能沒個稱呼哇!讓人家外村人說西三報是個甚求村子了!"這幫傢伙一看眾怒難犯,也就再不糾纏了。我父親常對人講,″他那富農是自己掙下的"。記得村裡個二叔的文化人,經常給報社投個稿子。他很佩服老馮三,說這人年輕時是個了不起的人,力大威猛,曾一人手持一把西鍬力鬥三名土匪。一死兩傷,從此威鎮一方。此人不但勇猛異常,且伶牙利齒,能言善辯,又是個極講道義的人。因此大家對他很尊重。人家有三個兒子,都十分勤快,是莊稼地裡的好把式,加之精打細算,到解放時掙得一份家業,劃成份時劃為了富農。這個老人活了九十三歲無疾而終,出殯時全村人幾乎都參加了,現在這事看起來很平常的事,可在文革年代可就是一大奇事。而且事後也無人追究,看來得民心的鄉規民約在我們村還是老百姓心中的鐵律。

一九七四年因父親工作變化我們搬了家,我永遠都不會忘記當時的情景,全家人都神情異樣,大哥不吱聲,二哥在哭泣,兩輛搬家的馬車走開後,二十多歲已成家的的二哥放聲大哭,(我們走出村後二哥哭的抽了過去,從小到大沒有離開過父母的二哥呀)六歲大侄兒追著馬車哭著嘶喊著跑。父親強忍著眼淚頭都不回,招乎著車倌們快走,母親和我坐在車上自然哭成了淚人,馬車快速前行著,車倌們也無心思說笑,村子也漸漸遠去,一會兒功夫就看不見了,馬車在車倌的吆呵聲中努力地前行著。我也在顛簸中漸漸睡去,待到中午我們到了新住處,大夥一齊幫忙卸下了所有家當,並幫著搬放到應置放的地方,母親大聲地交待著,我畢竟小,走時的場景似乎已忘卻,新奇地看著場部大院和一個個年輕陌生的面孔。

我們新到的單位是公社良種場,這裡的工人是全公社各村社抽調的年輕人,大多是村裡調皮搗蛋的主,但幹活卻異常肯出力,我後來才知道,父親把這裡的農活都量化了,畢如耕地的活規定一人每天耕幾畝,只要幹完併合格後,即可下班,工人們自然願意既出工又出力了,也符合年輕人的心思。大家幹完活後洗漱完騎著自行車瘋跑,東村出西村進,說笑著很快樂,當然晚間出去偷鄰村的瓜果自然是少不了的事情,父親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佯裝不知。反正這些人弄不出太大動靜惹不出多大的事。他們大多也只十八九歲,時間不長我也就成了他們的鐵哥們。夏日的夜晚,涼風習習,他們騎著自行車馱著我到處跑,有時看電影回來的路上,順手牽羊弄些水蘿蔔呀西紅柿,瓜呀果的,路上停下來大家先大吃一頓,宿舍是堅決不帶回去,剩下的藏到場面裡的草躲裡,母親心細,晚間回到母親身邊睡下,總能讓她聞出些味道來,便講些明天不能跟他們鬼混的話,我也應承著,明日依舊!

這些年輕人也很快對我母親尊重了起來,今天補個褲子,明天釘個釦子,最主要的能吃上我家的好飯菜。集體食堂的伙食當時與其他地方比和他們家裡相較,也不會差,甚至要好很多,但與母親的廚藝比自然是差的很多,所以來我家訂鍋是常有的事!搬家前我的侄兒侄女外甥們總有一兩個常是母親帶,搬家後也依舊。母親總是樂此不彼,我從沒見母親發過勞騷,當時母親已近六十,她們這代人由於小時營養不良,加之勞作之強度超乎我們的想象,生話的操勞使她們過早的裒老,五十多歲在我看來和現在七十歲人體能相差無幾!加之舊時女人纏足更是雪上加霜,走的時間稍長,腳是步步如針扎。你想,九歲纏足,把除大姆指以外的甚其餘四根指頭全部生生地壓到腳掌下用布帶纏緊,四根腳指骨全部變形直致斷裂。腳背逐步也弓了起來,腳長不過十一二釐米。舊時叫三寸金蓮。我問媽媽為什麼要這麼做,她說人家都這樣,否則將嫁不出去。

這種令萬萬人詛咒的封建制度下滋生的惡習,殘害了中國多少代母親和我的媽媽!就是這樣一個身殘志堅的媽媽,不但養育我們五個兒女成人成家,同時在當時的條件下,給了我們優於周圍的人好多的生活!我姐姐說,她上中學時她們們的老師很驚呀,農村的孩子怎麼穿著打扮比城市孩子都強,向我姐姐提出來家訪要見家長,去到我家見到我家情形後讚不絕口,說沒想到有這麼能幹的母親,不旦有縫紉手藝,而且又做的一手好飯,更為母親的精明而折服。後來隨著兒女們成家立業,娶妻生子,新的任務又落到了母親的肩上,幫著帶孩子,前後幫忙帶大了九個孫子外孫,其中三個一手帶到上學。每到寒暑假,我家就是孩子們的天堂,幾個小的從地上戰鬥到炕上,歡聲笑語要揪掉屋頂,我母親閒時盤腿坐到炕上,抽一杆用羊腿骨做的菸袋,一縷縷煙從口中冒出,眯著眼,看著她的孫兒們打鬧嬉戲,臉上總露出滿足的笑容,有時幾個把一個壓到下面壓哭了,她也只是過去拉起來,笑的很開心地說,″哭什麼“爾後又坐在一旁觀戰,彷彿孩子們的歡笑,把她帶到了無窮的歡樂之中,在盡情的享受著。孩子們累了,也到了開飯時間,飯上桌孩子們就象餓狼似的,不一會兒就把一大盆麵條吃光,六七歲的孩子吃兩大碗麵條還說沒吃飽,只要有一個喊沒吃飽,其他幾個一定會積極相應,母親會快活地罵道:娘娘再給你們再做一盆,看你們還能吃進圪。很快一盆肉稍麵條又揣了上來,孩子們爭著搶著舀滿碗,但吃飯的節奏明顯慢了下來,最快的一個免強吃盡一碗,其餘幾個都碗中剩很多,母親往往會以一種勝利者的姿態,笑著罵道,你們倒給娘娘吃不進去了?邊罵邊歡快的收拾著碗筷。吃得肚子溜園的孩子們也能消停一會兒,爾後戰端又起,直至實在太累了東倒西歪睡滿了炕!這就是我的母親我的家!

每逄過年,孩子們總是央求著留到我家過年,我的倆個哥哥們總是帶著新衣服來接他們的兒子們,聽著孫兒央求的聲音,母親總是懷著複雜的不忍,讓孫子留下又不忍兒子兒媳過年孤稍;再看看孫子們期盼的淚眼,心中泛酸。父親也實在不忍,對大哥的倆兒子說″你們弟兄兩商量一個跟你大回去,一個留下。倆個孩子自己商量半天,總有一個含著眼淚和我大哥回去,另一個高興地接過他大送來過年衣服。我二哥回頭找他兒子,他兒子早已爬到了高高地樹上,誰哄也不肯下來。怕孩子樹上呆久了凍著,二哥也就掃興地留下衣服回去了,母親看著二哥的背影,也很難受!但三十晚上的焰火和鞭炮聲,留下的孫子們的笑聲總又喚回了我父母的歡樂!

現在我有時在想,這些孩子們為什麼老愛和我的父母親在一起?這裡每到冬天工人們因無農事,都放假回家,單位留兩個飼養員喂場子裡的牲畜,周邊的村子最近也有兩三裡,留下的孩子只能守著我父母,同時我們家的孩子到七八歲時就幫著我父母餵羊,喂牛及豬和雞。而回到他們爸爸媽媽家活卻少得多,但總頑強地堅持著不想回去。我至今也想不通,兒時的孩子感情是最簡單最純真的,隔代親情能勝過他們和父母的感情嗎?

孫子外孫也一個個長大,並大部分也成了家,忙他們應做的事情,看到孫輩們有房有業,媽媽總是和人們講,我的娃娃們過得好呀!我死也放心了!當逢年過節如有一兩個回不來,總要念叨一段時間。有稍大點沒結婚的,她總要怨他們的父母不催促。我說慢慢來,不著急,她會罵我:不是你的娃娃可不是你不急嘛!我也只能默然了。有的結婚後晚生兩年孩子,她也會很生氣,″你媽你大多大歲數了還抱不上孫子?"我說你別操這些心了",她會說:不由人,我死了就不會操這份心了。我的二甥女在外地工作,她一說起來便長噓短嘆:”跑那麼遠幹甚了,她大她媽想得能了?"

這就是我操心費力的媽!兒孫們的幸福,永遠在她心中裝著!而子女們的錯誤甚至不孝之舉,只要有少許悔悟,她卻絕不記在心裡。記得有一年,我工作上有些不順心得事情,回到家裡媽媽為點小事怨我幾句。我便跟上鬼似地向媽媽發了通脾氣,並講了句:你要覺得我這不好你可以到我大哥二哥家去!母親當時很驚㤉,緩過神來後氣得話都說不上來,要知道我是家中的老小,又和我上面的哥姐們年齡差的很大。在我身上父母傾注了多少愛也就不言而預了。我話一出口就意識到闖了大禍了。爾後趕緊打電話告訴我大姐過來救援,大姐很快過來了。媽媽見到大姐後就象孩子般地放聲大哭,大姐鐵青著臉不吱聲。正在我手足無措之時,我兒子過來對我說:″你趕緊給我娘娘說好話去,看把我娘娘氣成個甚″。我當時悔得我想一頭撞死,我過去抱住媽媽親了親她的臉,說:媽我再也不敢了!媽媽立刻破啼為笑!就象什麼事也沒發生。這件事是我終生難以釋懷事情,是我一輩子不能原諒自己的事情。同時也使我懂得了母親博愛的胸懷是多大!

時光如梭,媽媽漸漸地老了,大哥過早地離世擊倒了我堅強的媽媽,媽媽每天在睡夢中呼喚大哥的名字,媽媽再也從床上起不來了,日漸消瘦,加之大腦萎縮,媽媽連好多舊日的親朋都不認識了,甚至兒媳們有時都認不出來,但令人奇怪的是;她的兒女及孫子外孫們她一聽說話便能叫出名字來。但該來的終究要來。有一天我愛人打電話告訴我母親快不行了,我聽後渾身發抖,連車都開不了,只好請人開車把我送回家,這是我此生走過最謾長的路!一百多公里的路程怎麼也走不完!我一回到家的巷子口,兩個鄰居老太太說:你媽嘴裡唸叨了你一天了,快點哇。我一開門,抓起媽媽冰涼的手,媽媽臉上兩行清淚便流了下來,她說:″媽媽以為等不上你回來了。我此時無語地坐在她身旁。默默地看著她的泛光的臉,媽媽的明亮的眼睛告訴我,我的媽媽神志又清楚了,這也許就是人們所講的回光反照吧!我愛人後來告訴我媽媽在這天的上午拉住她的手流著淚說:″我丟下你走呀!"我愛人說:″你沒事,不能走",媽媽說糖貨,不由我的哇!隨著太陽漸漸落了下去,天也暗了下來,媽媽微弱的聲音叫著大姐名字,我問媽你叫大姐有話要安頓?(後來大姐說:媽媽是叫我給她穿老衣了)媽媽稍稍晃了下頭,張開了口就再也合不回去了,兩眼也睜著大大地盯著我,我二哥急促地喚著媽媽,我看著媽媽難受地樣子。我說:二哥不要叫了,讓媽媽走吧!媽媽就這樣走了!帶著她無悔的人生,流著不捨地淚走了!辭別她摯愛的兒孫們,到另一個世界找我的父親找我的大哥去了!

孫惠兵:我的小腳母親


作者簡介:孫惠兵,一九六三年生人。中專學歷,愛好文學和歷史。由於本人一直從事企業管理工作,所以寫作以記實敘事為己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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