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山雨
1
一條長長的，年久失修而坑坑窪窪的柏油馬路盡頭是一個轉角。轉彎即可看到一條土路，平時總是塵土飛揚，下雨的時候又泥濘不堪。
土路通往的方向，坐落著一個村莊，村莊的後面是山，連綿起伏的山，彷彿山那邊便是世界盡頭。
村裡住著二百來戶人家，“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正是他們的寫照。
村東頭有一所老房子，房屋土牆上的白灰大多已被雨水沖刷掉，露出泥土本來的顏色，和著的麥麩也隱約可見。高高低低、粗細不均的樹枝圍成的院子裡，有一棵瘦小的石榴樹，即使是夏天，樹葉也稀少得可憐。樹上掛著一口生了鏽的小鐵鍋，相互映襯，頓顯淒涼……
房子裡住著祖孫倆，一位老太太和他的孫子。
老太太總愛裹著一條藏青色的頭巾，穿著深色偏襟大褂，褲腿處總要束起來，三寸金蓮更是顯眼了。孫子身子骨比同齡人略顯單薄，模樣倒是清秀，就是心智不高，還喜歡坐在自家門前傻樂，村裡人都“親暱”地喚他傻子。
關於傻子的身世，曾一度成為村民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據說傻子的娘模樣極好看，可命途多舛，跟人私奔反被拋棄，怒火攻心得了失心瘋，父母無奈之下將她下嫁給當時窮得娶不起媳婦的李德才。
婚後不久便生了個傻頭傻腦的兒子，大家都以為她會平平淡淡了此一生，誰知生下傻子後她便沒了蹤影。
有人說跟她人跑了，有人說她失足投了井，真相不可知。反倒是李德才，沒過兩年便抑鬱而終，留下孤兒寡母相依為命。
在傻子成長過程中，總圍繞著一群調皮的孩子，他們搞各種惡作劇，看著他被戲弄的窘態捧腹大笑，嘴裡唸叨著：“大傻子，坐門前，傻樂樂……”
一圈又一圈地蹦蹦跳跳，傻子則像局外人一般對著他們痴痴地笑。
偶有惱怒的時候，一跺腳跑回家，孩子們便歡快地緊隨其後，直到聽見老太太的呵斥聲才一鬨而散。
鮮花盛開的季節，漫山遍野的野花，這是孩子們的節日。
“有花堪折直需折，莫待無花空折枝。”他們拿它編花環，染指甲，玩得不亦樂乎。
傻子時常跑到山野裡，折幾株蒲公英鼓起腮幫兒使勁一吹。毛茸茸的白絮隨風飛舞，於是他便追著它們歡快地跑起來。
“大傻子，慢點跑，小心摔個狗吃屎！”
“你看他那個樣子，真傻！”
孩子們注意力很快被傻子吸引，他才是大家最中意的玩具。
“小明，你過來！”孩子中年齡稍大些的李秀兒對著傻子喊。
她是村裡除了奶奶以外，唯一這樣稱呼他的人。
每次見到他，她都會喊一聲“小明”，這個快被人遺忘的名字。
“秀……秀兒姐……”傻子氣喘吁吁地跑到秀兒身邊。
“小明，在追什麼呢？”
“婆……婆婆丁。”
“是這個嗎？”秀兒指了指腳邊的一棵植物。
傻子點了點頭。
“你知道嗎？老師說它有個美麗的名字，叫蒲公英！”
“蒲公英，蒲公英，好聽，嘿嘿！”傻子露出招牌式的傻笑，潔白的牙齒在陽光下有些晃眼。
“為什麼追它呀？”
“喜歡，像小鳥，會飛，飛高高……”
秀兒望著漫天的白色精靈，滿懷憧憬，自言自語：“好想變成蒲公英，飛到外邊去看看。”
“飛呀，飛呀……”孩子們追著蒲公英的種子奔跑起來。
後來，秀兒真得像蒲公英一樣飛走了，而傻子還在那裡，看著遠遠離去的蒲公英，不停地奔跑。
2
物轉星移，四季更迭。
落葉散盡，霜滿枝頭，又是一個寒冬。
這年冬天，很冷。
一場大雪過後，挨家挨戶的屋簷掛滿了大大小小的冰溜子，坑坑窪窪的土路被凍得結結實實。
儘管嚴冬到來之前，傻子和奶奶已經將破損的窗戶封上了塑料布，可還是讓調皮的凜風鑽了空子。
寒風“嗚嗚”地鑽進屋裡，擊得人不禁打起寒顫。
奶奶近來老害心口疼，一天中多半是在床上躺著的。傻子白天會去山上撿一些柴火，用來取暖。他還會順便分給左鄰右舍一些，有時候大家出於感謝和同情，會給他一點報酬，他便喜滋滋的。
閒暇時間，傻子喜歡搬個小板凳坐在床邊，雙手插在袖筒裡，對著床頭櫃上的黑白電視機露出招牌式的傻樂。
有一次還咋咋呼呼的，非說看到了秀兒姐，惹得奶奶直搖頭，“我們家小明真是長大了，要討媳婦兒咯！”
這天下午，天氣突然陰沉下來，寒風張牙舞爪地呼嘯著。
傻子將兩捆柴火背到肩上，準備下山。走著走著，突然下起雪，傻子深吸一口氣，準備跑步前進，可是剛跑沒兩步便氣喘吁吁一屁股坐到地上。
“傻子，傻子……”這是鄰家大叔的聲音。
“叔，我在這兒！”傻子踉蹌著站起身，使勁朝大叔揮手。
“傻子，快回家！出事了，你奶奶……”
“我奶咋了？”
“快跟我回家吧，回家再說。”
傻子趕回家，屋子裡裡外外圍了不少人，見他回來自覺地讓出一條路。傻子瞧瞧這個，看看那個，撓著頭走進屋，奶奶正安靜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甚至連呼吸聲都聽不到。
“奶！奶……”傻子握著奶奶的手放在自己頭上，每天早上出門，奶奶總要摸摸他的頭，讓他注意安全早點回來。
“傻子，你冷靜點，你奶奶已經去了……”
“桂嬸來看她時，她就已經嚥氣了！”
“應該是在夢裡去的，好在死前沒受什麼罪……”
傻子突然像發了瘋的公牛一樣將跟前的幾人推開，當所有人都驚魂未定，他已經將奶奶扶起，往自己背上拉，嘴裡還唸叨著：“找大夫，救……救命！”
可今天的奶奶好像比平常重了些，他有些拉不動。
“你這孩子，幹啥玩意兒！”鄰家大叔見狀趕緊將他扯到一邊，重新讓老太太躺好。
“救……救……”傻子掙扎著想要靠近奶奶，可眾人怕他再出什麼么蛾子，找了兩個身強力壯的人將他鉗制住。他掙扎著，胳膊腿兒胡亂揮舞，焦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漸漸由聲嘶力竭慢慢變為哀求。
他模樣甚是可憐，惹得大家紛紛心疼，幾個婦女還抹起了淚。
最終在大夥的幫助下，老太太入土為安。傻子也漸漸接受了這個事實，只是從今以後，這座老房子就剩下他一個人了。
在村民的接濟下，傻子飢一頓飽一頓，勉強為生。
只不過，大家都有自己的事要做，難免將他暫時遺忘。
開春再見他時，他已換了副模樣。
髮長了不少，前簾已能蓋住眼，頭髮上還粘著些枯草，像是剛從哪個麥稈垛裡鑽出來似的；嘴角長出了不稀不密的鬍子，夾雜著已經幹了的鼻涕，一撮一撮地立著；臉上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將灰塵沖刷出一條條溝壑；墨綠色的棉襖磨得鋥光瓦亮，衣角處的棉花露出來，很不安分。
孩子們再也不圍著傻子蹦蹦跳跳地轉圈圈了，一見到他便像看到怪物似的四散逃去。
傻子不明白怎麼回事，還想和他們一起玩，就追在他們屁股後面跑。
終於，他趕上了跑在最後邊的小孩子，抓著對方的手要轉圈圈，那孩子嚇得哇哇大哭。
不一會兒，小孩的家長趕到現場，將傻子狠狠地甩到一邊，抱起自己的娃娃罵罵咧咧地走開了。
“他們不喜歡轉圈圈，奶奶也不喜歡。”傻子自言自語，眼神迷離，雙手插兜晃著身子往自家方向走去。
排排房屋之間，踽踽獨行的身影，竟有些淒涼。
3
繁花似火的夏天，村西頭葛老頭家娶了兒媳婦。小媳婦身材婀娜，貌美如花。
婚禮當天，鑼鼓喧天，鞭炮齊鳴，村裡的人都趕來湊熱鬧。
眾人相互簇擁在一對新人身邊，傻子也想湊熱鬧。
可每次剛靠過去就被人推得遠遠的，他還是樂此不疲地往人前擠。
在又一次被人推出來時，他摔倒在地上，一隻手被什麼東西硌得生疼，移開手，一個精緻的小紅珠珠髮卡躺在地上。
傻子愣了愣神，拾起髮卡。
他重新靠近人群，一隻手捏著髮卡舉得老高，一邊擠一邊嘟囔：“新娘子的，給新娘子。”
在摔了幾個屁股墩兒後，他放棄了。等坐著吃完酒席後，就樂呵呵地回了家。
第二天午後，傻子雙手插兜，打著哈欠晃晃悠悠地出了家門，沿著橫穿東西的小溪流往葛老頭家的方向走。
突然，他停住了腳步，眼前的景象竟叫他看痴了去。
一個紅衣女子坐在河邊的石頭上，赤著雙腳，腳尖踮起水花後輕輕揚起，散落成一條弧線。陽光下，形成星星點點的光暈。
那人，那水，那光，美極了！
女子像是感覺到了什麼，轉過頭來。
顯然傻子將她嚇了一跳，她趕緊站起來，鞋也顧不得穿就往葛老頭家門跑，原來是葛家的新媳婦兒！
傻子如夢初醒，跟著跑起來。他步子大，跑得快，沒幾步便追上了葛家媳婦兒，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放開！救命！”葛家媳婦兒掙扎著大喊大叫。
“哎，幹什麼呢？傻子！”葛老頭的兒子一腳剛邁出門，另一腳就落在傻子的身上。
這一腳正中傻子的膝蓋窩，他一下跪倒在地。
小葛將媳婦拉到自己身後，手指著傻子的頭罵罵咧咧數落開來，隨即摟著老婆進了屋，重重地關上門，牆頂的石灰粉震落到地上發出“沙”的一聲響。
傻子從褲兜裡摸摸索索，掏出一個小紅珠珠髮卡攤開在手掌上呆呆地望著，一滴眼淚落下，在陽光下泛著光。
“小明？李小明，是你嗎？”
傻子著這清脆的聲音尋去，一位頂著深栗色大波浪、身著黑色連衣裙的女孩出現在眼前。
他馬上反應過來，是秀兒姐。
因為除了奶奶，只有秀兒姐會喊自己的名字。
李秀兒摘下能遮住半張臉的大墨鏡，踩著十幾釐米的黑色漆皮高跟鞋，拉著銀灰色的行李箱，“噠噠”的往這邊走過來。
傻子一個軲轆翻身站起，傻樂著撓了撓頭，臉紅得像春天的桃花。
“真的是你！幾年不見，怎麼變成這副樣子？”
李秀兒撩撥著傻子額前的頭髮，並不嫌棄，“你奶奶不管你了嗎？還是你翅膀硬了聽不得管教了？”
“我奶走了。”
傻子指了指天空，然後說：“到那裡去了！”
李秀兒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心裡突然有點難過。
眼前的人也變得可憐起來，她不禁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在這幹嗎呢？”李秀兒來時看到傻子正坐在地上發呆。
“這個，新娘子的，給她！”傻子舉起手中的髮卡。
“你撿的？想還給她？”李秀兒接過髮卡。
“嗯嗯！”傻子激動地連連點頭，眼淚又要出來了。
他不會一直在這等著人家出來吧？
哎，還真是傻！
李秀兒搖搖頭，將髮卡別到葛老頭家門的鎖釦上。
“這樣他們家人一開門就能看到了！”李秀兒笑了笑。
“嗯嗯！”傻子如搗蒜一般點頭。
“我要先回家了，你也快回家，大熱天的！”李秀兒擺了擺手，拉著皮箱“噠噠”地走了。
傻子不知道為什麼，只覺得心裡甜甜的像吃了糖一樣美滋滋地站在那裡。良久，才想起剛剛秀兒姐讓他快回家，於是撒腿便往家跑。
4
傻子又在家門口翹首以望，只要拐角處出現李秀兒的身影時，他便歡快地跑過去同她一起往回走。
這些天，李秀兒幾乎每天都會對傻子進行一番改造。
她給他剪頭髮，讓他洗刷和打掃衛生，他的人和家裡儼然已變了模樣。
村裡已經起了謠言。傻子不懂，也不關心，每天都樂呵呵的。秀兒的媽媽嚴令禁止她再和傻子來往，可秀兒不聽，她有自己的打算。
李秀兒有一個演員夢，出去的這幾年，她在一個個劇組做群演。
可，一個人在外打拼太難了，更何況是在魚龍混雜的娛樂圈。
這次回來，她是想要放棄的，可在家越待越覺得憋屈。
她是蒲公英，應該飛向遠方。
關於改造傻子，起初，她確實是出於同情，但就在決定再次飛離這個地方的時候，她突然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小明，想不想跟我一起到外邊的世界看看？”
“和秀兒姐姐一起！”
於是，就在秀兒母親為她安排相親的前一天晚上，李秀兒帶著傻子潛逃了！
“聽說了嗎？村東頭的傻子和李運福家的閨女私奔了！”
“哎，可惜了，一朵鮮花就這麼插在牛糞上了！”
“那個李秀兒打小看著就不是安分的孩子，卯足勁兒往外跑，這下好了！”
村裡流言四起。
李運福將秀兒留下的信捏在手裡，團成團兒，狠狠地仍在地上，發誓要與她斷絕關係。
他媳婦兒則捶胸頓足，破口大罵：“那死丫頭！”
火車上，傻子靠著李秀兒的肩膀呼呼大睡，李秀兒望著車窗外，心中五味雜陳。
把傻子帶出來是不是錯了？今後的路該怎麼走？
算了，有些眼暈。她閉上眼睛，用手輕輕揉著太陽穴。
終於，奔波了一天一夜後，他們到達了影視城。
正趕上一個劇組招募群演，李秀兒立刻報了名。傻子緊跟在秀兒身後，怯生生的眼神裡充滿了好奇，還有恐懼。
“小明，從今以後你來做我的助理好不好？”
“助理是幹啥的？”
“就是在我身邊保護我，幫助我，我讓你幹什麼你幹什麼，怎麼樣？”
“聽秀兒姐的話！”
“好，真乖，等咱賺了錢，我給你買好多好吃的！”
李秀兒暗暗感慨，她一個跑龍套的也有助理了。
這主意，不賴！
“來，到你們了！”一個工作人員面無表情地朝人群招手。
這是一場宮廷政變的戲。
叛兵入城，一群宮女太監四處逃竄，李秀兒在其中飾演一個宮女。
隨著“Action”聲落，一群人從轉角、門口跑出。爭吵聲、呼喊聲、哭泣聲，聲聲入耳，很是熱鬧。
一宮女和一太監在門口處爭奪一個包裹，太監將宮女推倒，包裹裡的金銀珠寶傾瀉而出……
突然，一個穿著現代服裝的人出現在鏡頭前，瘋牛般將那太監按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