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天混戰的諸多劇集中，能讓我每天無論多晚都必須追平的，只有這一部《小歡喜》。

除了職場部分，《小歡喜》各方面都可圈可點：三個典型中國家庭的設計、聚焦的問題、角色真實度、節奏的把握、演員的演技，作為一部典型的家庭劇，它沒有明顯的短板，讓人放心到鼻酸。（比起來某些劇真是太不爭氣了）

刻畫得足夠真實，三對家庭的困境也就非常可信。感同身受的同時，我會思考：是什麼讓三對家庭走到今天，如果當年做出了不同的選擇，夫妻關係和親子關係會完滿嗎？

1 單親家庭

目前看來，宋倩+喬英子這對母女的問題，是最大的。

一邊是無孔不入的令人窒息的單親媽媽的愛，一邊是能理解心疼媽媽但也拼命想逃離的女兒的煎熬，這對母女關係，大概是全劇最讓人揪心的部分。

小陶虹飾演的宋倩，與沙溢飾演的喬衛東，在很多年前離了婚。

在宋倩口中，離婚的原因，是喬衛東這個渣男出了軌；喬衛東口中，自己的出軌，是酒後被設計。

離婚後，英子判給宋倩撫養。作為高中金牌物理老師，她工作之餘，把全部心力都放在孩子身上，女兒也乖巧用功，成績一直名列前茅。

但在高三的當口，喬英子壓力陡增，所有愛好與休閒都在母親的要求下為高考讓路，喘不過氣的她搬來爸爸做救兵，在爸爸家裡得到些許放鬆。

但在高考志願上，最縱容她的父親也不支持她遠離北京的需求，喬英子壓力的出口完全被堵塞，關於理想與未來的光徹底幻滅，離崩潰只有一步之遙。

小陶虹自述，宋倩與喬英子的母女關係，她是按戀愛的方式去演繹的。

截圖來源見水印

截圖來源見水印

真是有閱歷又有洞察的好演員啊。

宋倩式的母愛，就是佔有、排他與控制，不容許任何人介入自己與女兒之間，父親不行，女兒的朋友不行，女兒的忘年交就更不行。

截圖來源見水印

想想她幾次詢問英子：“你和劉靜阿姨關係挺好的啊”，那神情令人後背發冷，甚至能看出一點驚悚片的感覺。

表面上，當下喬英子的悲劇，在於宋倩離婚後沒有再找伴侶，女兒實際承擔了子女+愛人的雙重角色，所以任何一點對母親控制的逃離，都會被視為背叛，勾起心中隱痛，反應激烈。

但是，把時間倒回到喬衛東出軌時，如果這對父母做出了不同的選擇，英子會更好嗎？

宋倩，追求完美，情感潔癖。喬衛東出軌甭管是被設計還是主動，都是她心上一根無法拔出的刺。

——不離婚。夫妻會為此事爭吵不休，家庭永無寧日，喬英子的成長環境只會更糟糕。

——離婚然後獨自撫養女兒。工作以外的精力，很難不完全傾注在孩子身上吧。

——離婚但開始自己的新生活。女兒要努力去適應家庭新成員，還要逐漸接受母親的生活重心不再是自己。

有網友發現了華點：宋倩被燕窩冷了心後，第二天早上沒給英子親手做早飯，英子就到處訴苦說媽媽不理她。

只看到媽媽對女兒的獨佔是不公平的，現實中離婚後子女對撫養自己的單親的依賴乃至佔有慾，也需要正視。

從宋倩成長為宋倩，從兩人婚姻出現裂痕，這對母女的關係就註定要歷經磋磨。

2 異地家庭

三家中，最先爆發矛盾的，是季區長家。

王硯輝扮演的季勝利，是北京某區副區長，在回京前的六年裡，他全國各地履職歷練，連親人去世都來不及趕回。

詠梅飾演的劉靜，一直全力支持丈夫的工作，隨任四方。

兒子季楊楊無人照顧，開始寄養在爺爺奶奶家，後來又寄養在姥姥姥爺家。

離開時還是小學生，回來時兒子已經要參加高考，成績墊底，且與父母形同陌路。

在季楊楊心裡，這時候回來的父母有點多餘，他埋怨父親過往只重視工作不顧及家庭，覺得父親謹小慎微到可笑，不滿他一遇到與自己前途有關的事情，就習慣性地犧牲家人。

與英子在沉默中“變態”不同，被隔輩人寵上天的季楊楊，在前十幾集裡像個刺蝟，一言不合就玩消失，話聽不順耳就直懟。

劉靜不止一次後悔，當年我應該留下來，照顧孩子。

同樣地，把時間倒回到季勝利赴外地履職，這對父母做出不同選擇，他們的生活會更好嗎？

——季勝利拒絕外地履職？

可以是可以，但體制內的人會明白，這等於自斷前程，只有滿足於庸碌度日的人才會做此選擇。

先不說季勝利的性格，以劉靜的氣質、劉靜父母的氣度和小舅子的有錢程度，岳家的出色也會無形中push他去追求事業成功吧。

——劉靜不隨任，留下來照顧兒子？

當然可以，但中年夫妻，兩地分居六年，要有多恩愛、多信任，才能扛得住？

何況作為體制內的官員，老婆不在身邊時要格外避嫌，防範各種桃色醜聞，還無法開展正常的夫人外交，仕途也未必能如此順暢。

——兩個人把孩子帶在身邊？

等於孩子在小學到高中的6年裡，沒有穩定的成長環境。不斷轉學換城市，學校水準良莠不齊不說，還要不停適應新老師和新同學，根本無法交到穩固的朋友。

這對孩子安全感的建立、學習能力的培養和優良性格的形成，都是巨大的挑戰。

由爺爺奶奶姥姥姥爺撫養這個孩子，是當年的他們覺得最妥帖的選擇吧。

3 白領家庭

方圓童文潔這對夫婦+方一凡這個孩子，看起來是劇中最健康的家庭配置了。

二人都是北京土著出身，雙雙大學畢業，白領一做十幾年，收入不算低，有房有車，夫妻恩愛，兒子身心健康，標配中產。

唯一的問題是，兒子對學習毫無興趣，臨近高考仍沒有緊迫感，按成績三本大學都考不上，前途堪憂。

孩子身心健康當然重要，以方一凡的性格，我們也相信他在心靈上的富足感遠遠超過喬英子和季楊楊。

但人活在世，誰能餐風飲露？再富足的內心也需要一定的物質基礎，下一代掉階級的威脅近在咫尺。

所以是的，比起坐擁四五套學區房的喬英子，和父親是首都副區長、舅舅能借法拉利開的季楊楊，方一凡才是最沒有資格成為學渣的孩子。

可他偏偏就是了。

他在學習上資質平平，這無法改變。但如果父母真的多用心一點，像宋倩所說，早早開始督促孩子學習，各種補習班堆上，哪怕早早培養孩子的特長，而不是藝考前臨時抱佛腳，方一凡會不會更好？

還是把時間倒回方一凡上高中的那一刻，方圓童文潔夫婦做出不同的選擇，他們的生活會更好嗎？

以普通都市白領的忙碌程度，不放養孩子，就只能父母有一人在事業上退居二線，犧牲職務和更進一步的空間，分出精力去盯孩子的學習。

可是，是補習班不要錢，還是興趣特長班能免費？

何況無論誰在職級與薪酬上放鬆，家庭抵禦風險的能力都會驟減，屆時經濟支柱一旦失業，全家去喝西北風。

方圓童文潔的困境在於，作為城市最普通的中產，他們無法調動任何額外的社會資源為孩子鋪路。再說赤裸一點，無錢無權，只佔了點年齡的便宜（買房早）和北京土著的些許優勢。

童文潔說過兩句很對的話，一是“爸爸媽媽沒有任何背景，你只能靠自己好好學習”；一是“音樂劇畢業不也去教瑜伽了嗎”。

這就是中國廣大中產的真實焦慮：有點積累但不足以讓第二代不努力地躺著生活；有職位有體面收入但不敢鬆懈，一旦職場風吹草動，家庭生活水準斷崖式下降。

而當下一線城市的教育，已經在拼財力拼資源拼父母雞血程度上，越走越遠。

以方一凡的資質，無論如何選，這個家庭都很難過上寬裕又不焦慮的日子。

看到這裡，你可能有點絕望：在社會高速發展下，好像無論哪個階層，都瀰漫著揮之不去的焦慮。

如果這是《小歡喜》背後令人細思恐極的真相，那麼我要說，想明白後，我們反而沒那麼糾結。

一是，做選擇不必太過焦慮。你也看到了，世上沒有完美的選擇，每一條路都有要面對的難題，選時不用糾結，事後無需後悔。

二是，每個階層都有痛點，沒有人活得輕鬆。喬衛東有錢但一不小心就家庭破裂，季勝利仕途平坦但親子關係糟糕，方圓童文潔小日子過得美滿但經濟壓力大孩子前途未卜……談及別人家的優勢時他們互相羨慕，說到苦楚時他們難道沒有暗自慶幸？

三是，別慌，生活總有出口。劉靜遭遇絕症，孩子卻一夜長大，家庭關係一日千里；宋倩與喬衛東在英子自殺反抗後幡然醒悟破鏡重圓；方一凡擁有藝考老師都稱讚的歌舞天賦，能靠藝考上大學……

我當然知道，這是電視劇在滿足觀眾期待，給出美化現實的結局。

但是，每個家庭都是關關難過關關過；每個孩子都難免有傷口但也有自愈能力；每個人的路都坑坑窪窪但也不能一屁股坐在地上——因為不咬牙走下去，你怎麼知道轉機藏在哪裡？

大家都不容易，但沒有人放棄。

大難關、小歡喜，這不是電視劇，這就是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