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飛宇自述:我不配訴說苦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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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小時候……”長輩與孩子閒談時,總會以此句式開頭,而省略號後面的內容,多半是訴說貧窮與磨難,加之讓孩子珍惜現在。但畢飛宇不。

在最近出版的一套名為“我們小時候”的系列叢書中,畢飛宇的《蘇北少年“堂吉訶德”》收入其中。這是其第一部非虛構作品,它通過一個少年視角,將人們帶回到四十多年前的蘇北農村,從往昔的記憶碎片之中,陳述和反思那個時代。不過,相比於苦難,畢飛宇還是更願講述童年“樂”的部分。“我不配做苦難的言說者。”畢飛宇說。

某種意義上,這本書是中年畢飛宇與少年畢飛宇的對話。沒人會忽視童年對一位作家的影響,蘇童曾說:“作家一生的寫作,都是為了找尋第一記憶,並讓其復原。而第一記憶,註定是丟失的。”

畢飛宇試圖尋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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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小時候……”長輩與孩子閒談時,總會以此句式開頭,而省略號後面的內容,多半是訴說貧窮與磨難,加之讓孩子珍惜現在。但畢飛宇不。

在最近出版的一套名為“我們小時候”的系列叢書中,畢飛宇的《蘇北少年“堂吉訶德”》收入其中。這是其第一部非虛構作品,它通過一個少年視角,將人們帶回到四十多年前的蘇北農村,從往昔的記憶碎片之中,陳述和反思那個時代。不過,相比於苦難,畢飛宇還是更願講述童年“樂”的部分。“我不配做苦難的言說者。”畢飛宇說。

某種意義上,這本書是中年畢飛宇與少年畢飛宇的對話。沒人會忽視童年對一位作家的影響,蘇童曾說:“作家一生的寫作,都是為了找尋第一記憶,並讓其復原。而第一記憶,註定是丟失的。”

畢飛宇試圖尋找。

畢飛宇自述:我不配訴說苦難

沒有故鄉與姓氏的人

對於自己對鄉土的情感,畢飛宇毫不避諱,“我不懷念鄉土。”“我不太相信今天的作家還會對鄉村有強烈的感情,我們的生活跟土地的關係已經不再那麼緊密了。沒有哪個作家還靠著二畝三分地過活。我們對土地的情感,恐怕更多僅限於閱讀。”

事實上,畢飛宇是一個沒有故鄉的人。1964年,畢飛宇出生在一個叫“楊家莊”的地方。5歲時,做鄉村教師的父母工作調動,他生活的村子變成了“陸王”村。11歲時,他又來到了“中堡”鎮,因父親被打為“右派”,畢飛宇一家居無定所,整個少年時期在漂泊中度過。

他甚至沒有姓氏。

某一天,少年畢飛宇發現了一個祕密:父親其實不姓畢,姓陸。畢飛宇的父親是個孤兒,跟隨養父姓陸。抗戰時,養父被人揭發賣大米給日本人,於是當做“漢奸”在“反右”時被處死,畢飛宇的父親也不被准許姓陸,被迫改姓畢。

“有年大年初一,父親一個人在教室裡看書,哭了。他看的是魯迅的《阿Q正傳》。大了我才理解。本來姓陸姓得好好的,儘管那不是他的真姓,到了1950年之後組織不讓他姓這個姓,一定讓他改名字。姓這個姓,父親一定覺得屈辱,所以他看《阿Q正傳》那麼悲傷。大學念中文系,老師講《阿Q正傳》,我內心極其古怪,覺得特別羞愧,感覺家裡的事情本來好好的,沒人知道,被魯迅寫出來了。”畢飛宇曾回憶道。

身份認同上的困惑,也為畢飛宇帶來某種鬱結。“沒有故鄉,沒有姓氏,在有的人看來也許並不是特別大的事情,但如果他生性比較敏感,感受到這些東西跟過去幾十年中國的政治聯繫在一起,會構成諸多化學反應。”

畢飛宇在接受《東方早報》採訪時說,“我沒有祖墳,一年中最不願過的就是清明節。兒子出生那天,我打電話給父親,問他我的兒子該姓‘陸’還是‘畢’。

那個時候,我很希望兒子姓‘陸’,但當時他沒講。好長時間,兩個男人沉默在電話裡,最後我合上了手機。一個男人做了父親,應該只有單純的喜悅,可對我來說,那天是悲喜交加。最後,我選擇讓兒子姓‘畢’。可能是我的身世太特殊,很害怕回到那些村子。那些鄉不是我的,但我又在那兒長大,有些怯,所以儘量不回去。但我能寫這麼多東西,需要歸功於我的父親母親,他們給了我那麼特殊的經歷。”

儘管如此,畢飛宇依舊沒有過分訴說悲苦,作為鄉村教師的孩子,“物質生活要比那些農村的孩子好太多太多。”而童年時光,畢飛宇對萬物的判斷只有一個:它能否成為玩具。書中所述,多是怎樣爬樹,怎樣撐船,怎樣放牛,怎樣把兩條紅領巾疊起來,縫上做成泳褲,引領村中時尚。

如今,畢飛宇的兒子即將面臨高考。“他一直是我們家最辛苦的那個人。”連踢球的時間都少有。某種意義上,這本《蘇北少年“堂吉訶德”》也是父親告訴兒子:我們小時候,童年是這樣過的。

像個孩子

在心理學看來,童年非常神聖,托爾斯泰也說:“一個作家寫來寫去,最後都會回到童年。”那作為一位小說家,童年對你的創作有多大影響?

畢飛宇:我無法量化這個影響,我可以肯定的有一點,那就是我對大自然的敏感,這是我的童年留給我的財富。那時候我們很貧困,在貧困里長大的人對大自然一定是敏感的,否則你沒有機會生存。

對於一個習慣了虛構思維的小說家而言,此次寫作最大難度在哪兒?

畢飛宇:非虛構的前提是誠實,雖然寫小說也需要誠實,但是,這兩個誠實是有區別的。小說的誠實主要是邏輯上的,非虛構的誠實面對的卻是具體的生活。有一點我想強調一下,我們也不能過分地誇大寫作的難度,寫作自然有它的難度,可寫作自有寫作的樂趣,甚至幸福。沒人逼著我去寫作,我為什麼還要樂此不疲呢?道理很簡單,它有樂趣。我願意在難度與樂趣之間選擇樂趣,這就如同回首往事,我們可以悲傷,我們也可以微笑。

在這本書中,你如何處理視角問題?如何寫得“像個孩子”?

畢飛宇:當這本書的策劃者、九久讀書人的副總編輯陳豐和我約稿,接到寫“我們小時候”這個命題作文時,我一度覺得自己寫不了。

“寫的時候你的心裡要裝著孩子”,陳豐提出了要求。我已經形成了自己的文學語境,完全不知道怎麼在心裡裝個孩子去寫作。打個比方說,讓崔永元用鞠萍姐姐的口氣去說話,想想都是很恐怖的事情,我幾乎無從下手。直到後來陳豐發話,“你就看著寫吧。”我才開始自由創作。但寫到最後發現,其實,心裡一直不自覺地裝著孩子。

我不懷念鄉土

很多作家懷念土地,這似乎成為了一種固定模式,但你的作品好像並沒有“鄉土氣”,這是什麼原因?

畢飛宇:我不太相信今天的作家還會對土地有多強烈的感情,因為我們的生活跟土地的關係已經不再那麼緊密了,我必須老老實實地承認,土地在我的精神世界裡幾乎沒有位置,即使受到批評,我也必須這樣說。

我願意就這個問題再進一步,1949年之後,我們的土地就不再私有,因此,我一直有一個理性的判斷,即使是農民,他對土地的情感也沒有那麼深厚。我不反對別人對土地抒發情感,但是,我不會那麼做。原因很簡單,我沒有情感。

你幾乎沒有寫那個年代的貧困,這是為什麼?

畢飛宇:我想我還是寫了,只不過沒有去強化它。為什麼不強化它?我有我的實情。在當時的鄉村,比起那些農家的孩子,我的物質條件其實要好一些,讓我去強化那樣的貧困,我有些困難,那些和我一起長大的人會覺得我在撒謊。你要知道,貧困、富裕,這樣的東西永遠是相對的,我們家的問題是政治上受歧視,而不是物質上的,雖然我們的物質很貧乏。

你認為文學在多大程度上是可以傳授的?你也在南京大學教授寫作。

畢飛宇:文學當然可以傳授、可以教,除了才華,別的都可以。可是,說到才華,做什麼事情不需要才華呢,千萬不要以為文學的才華很特殊,它只是各種才華中的一種。我歷來反對神化一樣東西,文學沒那麼玄,更沒有那麼神。我在南京大學不上課,南京大學有許多好教授,他們比我教得好,我的任務是創作。

你的兒子今年高二,作為一個作家,如何看待當代的教育制度?

畢飛宇:這不是一個輕鬆的話題,我是一個作家,對教育有意見,可是,你讓我去做,也不一定做得好。教育從來就不是獨立的,它的複雜性遠遠超出我們一般性的認知。

我只是說,面對教育,把所有的問題都推到教師的身上是不公平的。我們做父母的沒有責任?有。

我就望子成龍,兒子的考試沒有達到我的要求,我也不高興。教育的心平氣和來自於每一個父母的心平氣和,換句話說,來自於整個社會的心平氣和。孤立地談論教育沒什麼意義,教育在骨子裡牽扯到我們每一個人。

《華夏時報》

2014年2月26日

興化中堡走出的文學大家——畢飛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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