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波瀾不驚，原以為就這麼平平淡淡過下去，直到那天早上。他挑著貨郎帶著我去集市賣貨，我搖著鞀鼓在一旁唱，不一會引得眾人紛紛駐足，上前買貨。他賣的東西多是女人的東西，絲線、胭脂、髮簪等等零碎，買貨的也多是女人。可是那天卻有一干男子圍了上來，也不買貨，只要我再多唱兩句。為首的那個穿著絲綢錦羅，頭上歪戴發巾，一看就非良家。
龔美看了一眼我，並未發話，為首的那人涎著臉走到我跟前，拿扇子輕佻地抬我的臉，“小娘子，長得好生俊俏，在這裡搖鼓賣貨真是可惜了。”說著便伸手上來摸我。
龔美一步擋在我的前面，拉住了他的手，笑眯眯地說，“大爺捧場要聽你唱，還不趕快唱給大爺聽。”他的力氣極大，扭住那人的胳膊，疼得他臉色都變了，周遭的人見此也不敢上前，只將圈子攏緊了，警惕地望著龔美和我。街上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將我們團團圍在中間。
龔美對我說，“愣著幹什麼，大爺等著給賞錢呢。”言罷手又加重了些，那人臉色一白，急忙掏出荷包，“不用唱了，我給你錢。”龔美不接，只是笑道，“大爺，小的是做買賣的，光拿錢不辦事這種不要臉的事，小的沒幹過。您今天賞臉要聽唱，自然不能白拿了您的錢，小娥唱給他聽。”
我從未見過這種陣仗，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得依言搖起鼓唱起來，只唱得兩句，龔美打斷了，拿過他手裡得荷包掂了掂道：“一共唱了十二個字，一個字一兩銀子，大爺這荷包裡有十兩，大爺還欠我二兩。”說著笑眯眯地加重了手勁。
那人臉都綠了，急忙對跟隨吼道，“還不快拿錢！”
跟隨急忙掏出荷包哆嗦地全塞到龔美手裡，龔美接過荷包鬆開了手，取了二兩銀子，又將剩下的銀子丟了回去，“謝大爺賞。”
說著挑起擔子，拉著我離開，眾人默默讓開了一條路，無人敢上前來。
他徑自帶著我回到家中，打開了箱籠，開始收拾包袱。我放下手中的鼓，不解地看著他，“這是要做什麼？”
他將包袱皮繫好，背到身後，對我說道，“走吧，我們要離開了。”
我許久未有說話，自我出生以來，並未離開過這裡，如今他卻匆匆挑著包袱說要離開。他見我不動，拉了我一把，“快走，一會他們來了，我們就跑不掉了。”
說著就將我拖出門外，見我不肯，便對我道，“那是太守的兒子，你要是不跑，就別想為你爹孃守孝了。”
那一天，正是爹孃的七七。碧空如洗，冬日的陽光暖得人都恍惚已是春天，爹孃的墳邊，紅色的火棘果圍繞，我磕了三個頭，抹去眼淚，走到龔美面前問道，“我們還會回來嗎？”
龔美看了看不遠處的城門，點了點頭，“會的。”
自那後三年，我們一直往前走，再也未曾回頭。我們和從前一樣，挑著貨擔，一路走走停停，邊賣邊走，穿過一個個鄉村，一座座城池。他從不提及回家，我問了幾次，他也只是說暫時不宜，就這樣一路走到了這裡。
“我在聽鐘聲。”我指著不遠處的汴梁，閉上眼睛，“你聽，多好聽。”
“那是皇宮裡的鐘聲。”他眯著眼向汴梁望去，“京師到了，我們也該進城看看了。”
他挑起擔子帶著我，和浩浩蕩蕩的人群一起湧向汴梁——大宋的都城。
我曾經無數次想象過汴梁的樣子，它比蜀中大多少，它有多少人，有多少街道，有多少房屋。可是它依然超出了我的想象，我站在汴梁城中，望著這座都城，竟然無言。它的繁盛遠遠超出我貧瘠的想象，它比所見過的城池都要大，它比我所見過最繁盛的城市都要繁盛，街頭人頭攢動，接踵摩肩，城內四河流貫，千帆競發，百舸爭流，未曾見過的東西充斥在街市的每個角落。
我默默跟在龔美的身後，在擁擠的人群中行走，沒有流連。他微覺奇怪，往常見到未曾見過的東西，我總是要上前看個明白，而此刻我卻一言未發。
他停了下來，看了我一眼，“小娥，你有什麼想要看的嗎？”
我直勾勾望著遠處的皇宮，它是那麼巍峨壯觀，從容地立在這座繁華之都上，傲視天下。
龔美順著我的眼神望去，笑了笑，“那是皇宮，我們進不去的。”
我又聽到了鐘聲，自那座宮殿裡響起，飄過繁華的街道，飄過熱鬧的汴河，一直送到我的耳際。
“我們留在這裡吧。”我開口說道，“不走了吧，我不想再走了。”
龔美沒有說話，只是向四周打量了一番，默默點了點頭。
我們留在了汴梁，這是件既簡單又格外難的事情。汴梁的一切都很昂貴，我們賃了一間極小的房舍之後，手裡的錢就不多了。
不過好在汴梁的街市繁華，這裡沒有宵禁，有早市、夜市、鬼市，生意極其紅火。
龔美帶著我挑著貨擔去街市賣一路蒐集來的小玩意，我搖著鞀鼓，邊看邊唱。這三年來，我學會了很多鼓詞，日復一日的練習，讓我的鼓詞唱得越來越好，無生意可做時，我也曾賣過唱。
然而在汴梁，不僅有唱鼓詞唱得好的，還有跳舞跳得好的，還有唱各種各樣的曲調的人，她們衣著華美，拍著牙板，伴隨著妙曼的樂曲，在瓦舍裡淺吟低唱。
我站在人群湧動的街頭，賣力地搖動手中的鼓，希望能留住他們的腳步，卻只得到他們匆忙的背影。
汴梁像一個巨大的盤子盛滿了花樣繁多的佳餚，我們帶來的貨物在這場盛宴裡，連陪襯都算不上。龔美第一次失去了伶俐的口才，他望著別人貨擔裡琳琅滿目的貨物——不僅花樣新穎別緻，而且種類豐富。
“走，我們去吃點東西。”他索性收了貨，“來這裡還沒見識過呢。”
本文來自小說《章獻皇后》第二章，關注小說可直接加入《我的書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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