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永仁:故鄉——北大荒

北大荒 農村 農民 三農 大漠白楊 2017-06-07

漂泊在外的人,無論是誰,只要提及故鄉,心中就會充滿暖意。那是一種幸福的回憶,是一種現實的渴望,是無盡的思念與牽掛,也是永遠聊不盡的話題,更是世代綿延的樂曲。無論是繁華的都市,還是偏遠的山村;無論是秀麗的江南小鎮,還是荒涼的西北農村;不論富庶與貧瘠,只要是故鄉,她就永遠在你的夢裡。

趙永仁:故鄉——北大荒

我的故鄉在哪裡?我的內心一直很糾結。我渴望它是一座林廕庇日的農家小院兒,或是某一個鎮子裡的兩間瓦房。最起碼有一個確切的地址。可我真的沒有。

我的故鄉在哪裡?是父親的祖居地,還是我出生的地方?

我從未去過父親的老家,從父輩的口中得知,那是努爾哈赤出生的地方,是滿族人第一個皇陵(永陵)所在地。我們是努爾哈赤的子孫。我們的祖輩生下來就吃皇糧,三歲挎腰刀。別人家春節供奉祖宗,我們家供奉皇帝……父輩提及這些的時候,不知道心中是一種驕傲,還是一種酸楚?大清朝已是一百多年前的歷史了。我不知道逢年過節祖宗的牌位上應該供誰?父親的祖居地無尺地片瓦,亦無近親可靠,是原籍而非吾之故鄉。

是我出生的地方嗎?我知道那是黑龍江省東部一個偏遠的小縣城。可我從出生到離開只有兩個月,此後再未踏足,不知那裡是什麼模樣?只能是出生地而已。我不過是一個匆匆過客,自然不能算是故鄉了。

我在襁褓中隨父母來到了籌建中的友誼農場場部,在那裡度過了十一年的童年歲月。這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時光。 友誼農場是蘇聯援建的國家項目,也是中國農業現代化的示範項目。第一任場長王操犁是周恩來總理親自任命的。第一批生產隊長都是廳局級幹部。集聚了國內方方面面的頂尖人才。在蘇聯專家的具體指導下,在亙古荒原上建起了當時世界領先的現代化國營農場。那時候友誼縣城(農場場部)小而精,是國內現代化程度最高的一個地方。良好的文化氛圍,優秀的基礎教育,為我一生的成長打下了堅實的基礎。那是我的故鄉嗎?童年的居住的家屬房是公家的,隨父親下放去農村後,那裡已是別人的家了。

1966年7月11日是我一生都不能忘懷的日子。上午八點多,一臺小熱特(輪式拖拉機)帶著拖斗停在了我家門前,這是我們下放去的生產隊派來接我們的。父親當時還在班上,他本是可以不走的。當時下放老弱病殘,按政策他該走,他患肺結核已經十年,是個老病號。但領導讓他下批再走,實際根本就沒有下一批。當時正是“社教”運動末期,文化大革命已經開始,各單位大字報鋪天蓋地,領導自然要謹言慎行了。走與不走,父親是猶豫的。他從小生活在縣城裡,十三歲開始學徒,一直在工廠做工,農村他不熟悉,農活兒也不會。與別的下放者不一樣,領導一直沒有停止父親的工作。父親曾是一名出色的鍛工,病癒後領導安排他到工具室當保管員,工作比較清閒,但責任很重。當時我父親工作的友誼機械廠負責全場上萬臺套農機具的維護與保養,尤其到了冬季,工作十分繁忙。除本廠工人外,部分機車駕駛員也要參加。工具的使用非常頻繁。借出、收回、維修、保養,工作雖然不累,頻率很高,責任不輕。他與大家的關係十分融洽。他是一個特別願意學習的人。這一特殊崗位讓他有機會接觸其它工種,成為車、鉗、鉚,電,焊全通的人,為他下半生找到合適的工作奠定了基礎。父親政治上也是可靠的,雖然他不是黨員,中央領導每次到工廠視察,領導都特別安排他值班。廠裡基幹民兵訓練,一百多件武器長時間保管在父親的倉庫裡,輕、重機槍,步槍、衝鋒槍應有盡有。童年的我抑制不住好奇與衝動,不止一次想去摸一摸,都被父親喝止了。後來父親給我做了一把木頭手槍,十分精緻,像真的一樣。可惜我只玩了半天不到就丟了,不知道被那個小夥伴收藏了。害得我哭了半天也沒有哭回來。

但父親還是走了。母親堅持要走。母親生在農村,長在農村,對農村不陌生。母親要走的原因很簡單,在城裡糧食不夠吃。我姥姥家離我們所生活的小縣城只有幾十裡的路程。那是一個比較老的屯子,左鄰右舍都能扯上親戚。那時候屯子裡不是很忙,經常有人進城,我家自然也就成了飯店和旅店。有時候大早晨剛準備吃飯就有人趕飯碗子。家裡來人住不下,我和弟弟都得出去找“宿兒”,糧食經常要靠鄰居接濟。母親真的很無奈,只好躲開了。這一躲就是二十多年,是福是禍很難評說。

我家下放的地方是友誼八分場六隊後屯兒,是1960年從集賢縣劃歸到友誼農場的老自然屯兒。說老也不老,只有十幾年的建村史。偽滿洲國的時候,曾有一條所謂的公路(集賢到寶清的土路)從這裡通過,一個姓王的在此開了一家大車店(旅店)。那時候,馬車是主要交通工具,為車馬服務是旅店主業。老闆娘是個啞巴,於是便有了第一個地名王亞巴店。那一帶曾是抗聯最活躍的地方,曾經當過黑龍江省長的陳雷就是在距此五里路的猴石山參加的革命。朝鮮領袖金日成也曾經在這一帶從事抗日活動。為切斷群眾與抗聯的聯繫,日寇實行集家並屯的野蠻政策,大車店被迫遷往三十里外的興隆鎮。店沒了,名字還在,人們依舊稱這裡為王亞巴店。1947年,為建立穩固的東北根據地,四野派出部隊到這一帶開荒種地,駐紮在王亞吧店的是八連。後來部隊南下了,集賢縣組織附近一些村屯的無地農民來此建村種地,為了紀念子弟兵,人們仍舊稱這個地方為八連。後來政府給這個八十多戶人家的小屯子起了個名字叫‘移勝’,但並沒有被百姓認可,人們依舊叫她八連或者王亞吧店。我在這個小屯子生活了十七年,度過了動盪的“文革”歲月。在這裡參加工作,在這裡娶妻生子。我曾經認為這裡是我的故鄉,儘管村子裡有些人一直叫我家下放戶,說我家是外來的。

這是一個自然環境優美的小山村。村子的西邊和北邊是連綿起伏的青山,村子的南面是一條四季流淌的小溪。西山裡的泉水很旺,北大荒嚴寒的冬季也阻擋不住它的涓涓細流。小溪的兩岸是紅柳叢生的草甸子,那是野雞、野鴨子和鳥兒們的天堂,也是冬季裡炮手們的競技場。

趙永仁:故鄉——北大荒

環境是優美的,交通是閉塞的。只有一條南北走向坑坑窪窪的土路連接外地,下雨天是不能行車的。尤其到了冬季,大雪封山,出門更為不易。這個時候最怕的就是有病,如果真是得了急症,那就要命了。交通閉塞的結果是落後。我們去的時候還沒有電,家家戶戶夜裡點的是煤油燈。誰家裡要是有一個帶罩的煤油燈都是令人羨慕的。煤油燈燈捻兒要捻得很小,煤油很貴不說,買也不易,離我們最近的小商店也要七八里路,而且要翻山越嶺,還要結伴而行。大人獨自行走都要帶著防身的傢伙兒(鐮刀或棒子),像我們這樣十一二歲的孩子,一定要湊夠五六個人才敢走。山路上經常有黑瞎子和野狼出沒。教育也很落後。我們搬家去的時候,很多孩子都來看熱鬧,男孩子六七歲了還光著腚。臉上黑漆漆的,好像從來沒有洗過臉。村子裡只有一間教室,有一個小學一、二級複式班。三、四年級要走三里路,五、六年級要走七里路。全村八十多戶人家只有一人在十五里外的分場讀農中;一個人在縣中學讀初中。村子裡有文化的人很少。我那時剛讀完小學四年級,在村子裡就算個小秀才了,左鄰右舍關裡家的書信來往都由我承辦了。

村子裡最後一條街的西頭,曾經有三間草房屬於我們家。這是父母和我們兄妹五人在一起居住最久的地方。這個房子原來是公房,曾經是小學校。學校搬遷後分給了我們三家下放戶。我們家人口多,住西頭兒,東頭兒南炕住的是洋鐵匠宋爺爺老兩口,北炕住的是廚師劉爺爺和他的侄女。宋爺爺在這裡住了一年就搬走了。劉爺爺有嚴重的肺氣腫,夏天還好過,冬天就難熬了。每天跪在炕上導氣兒,靠打針維持。下放的第三個冬天他終於熬到了生命的盡頭。之後東屋的鄰居便走馬燈似的換來換去。直到一九七四年,我工作的第二年,我父親買下了這個房子,我們家才成為這個房子真正的主人。我們兄妹五人都在這裡長大,並陸續離開了這裡。一九八九年,父母讓在依蘭煤礦工作的弟弟接走了。房子賣給了一個來這裡投奔親戚的外地人。

那三間草房是我們家居住最久的地方。也是我最不捨的地方。在這裡我由一個懵懂少年成長為一個出色的鄉村教師。在這裡我學會了吃苦耐勞,學會了寬容和忍讓,瞭解了中國最底層農民的疾苦,這是我一生的財富。這個房子也是我付出最多的地方。翻修、扒炕、抹牆,翻地、耕種、收穫,從十五歲開始,這些農村裡家庭重體力勞動就全部由我擔當了。房子雖然易主,那依然是我心中的家。只要有機會,都會回去看一下。可惜的是這個房子連同這個村子已不復存在了。前幾年農場搞新農村建設把它規劃掉了。去年我故地重遊,那裡已是一片耕地了。後來我在紅興隆電廠工作了八年。一九九一年底,我上調到紅興隆農場管理局機關工作。二零零一年八月我內退後到杭州打工。二零一二年九月起定居在煙臺,開始了退休生活。

在南方漂泊了十幾年,最常聽到的一句話就是“他是東北的”,言外之意就是我的家鄉在東北。東北很大,包括三省一區。這是一個廣義的概念。正如同你在國外被統稱為中國人一樣。我也並未在意。定居煙臺,要在此度過餘生了,再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總覺得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這個概念太大了,叫“北大荒人”也許更貼切一些,更會讓我有認同感。糾結的心情時常讓我輾轉難眠。有一天,我突然想明白了,幹嘛非要糾纏著一個具體的“家”呢?生你養你的地方不就是故鄉嗎?我的家鄉就是北大荒。我生於斯,長於斯,在此生活、工作了近五十年,在此退休。北大荒是我的終生依靠。更何況父母長眠於此,這裡也必然是我最終的歸宿。

趙永仁:故鄉——北大荒

我的家鄉雖然寒冷,但是那裡沒有霧霾,沒有汙染,空氣新鮮。吸一口,從頭爽到腳,那叫一個暢快。夏季涼爽,水果蔬菜新鮮,是絕佳的避暑勝地。

我的家鄉不夠繁華,但是山清水秀,交通發達,一座座農墾新城樓房高低錯落,街道乾淨整潔,物流暢通,生活方便,林木繁茂,河水碧透,社會和諧,如同世外桃園。

我的家鄉經濟不夠發達,但是教育一流,農業技術先進。這裡集中了世界一流的種子,一流的農業機械,一流的種植技術,一流的管理模式,一流的技術管理人才。形成了每年三百億斤商品糧的生產規模,是名副其實的國家糧倉。北大荒就是中國農業的未來。

更為可貴的是開發北大荒過程中形成的北大荒文化和北大荒精神是我們的精神食糧和前行的動力。實現中國夢過程中不可或缺。

我的家鄉是北大荒,我驕傲!

我是北大荒人,我自豪!

趙永仁:故鄉——北大荒

【作者簡介】:趙永仁,現定居在煙臺。畢業於哈爾濱師範大學中文系。退休前為黑龍江農墾紅興隆分局政研室主任。從教十六年,後來一直在工廠機關和政府機關工作到退休。工作期間,經常有論文發表在國家級期刊上,並主編過《北大荒明珠》一書。退休後常練習寫作,以求生活豐富多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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