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就盼著過年辦年貨,那年過年,我卻因為愛惜東西捱了打


小時候就盼著過年辦年貨,那年過年,我卻因為愛惜東西捱了打

小時候就盼著過年,因為一年到頭只有過年才能吃上好嚼果。你別笑我嘴饞,那時候我真是個小饞嘴巴。當幻想著過年吃那些好東西時,嘴裡便冒出口水。每當快到年根兒底下,祖父便拎著柳條筐去街裡辦置年貨,這是我最巴望的事情。

我在外面跟小朋友們玩耍,不時地朝路上張望。約摸祖父快回來了,就順著大路往街裡的方向迎去。這時候,只有這時候要見到祖父的迫切願望從心口窩一直升到腦瓜頂,須臾之間便充盈了全身每個細胞。

當我離老遠看見了戴著褐色短耳氈帽、留著山羊鬍子、穿著黑棉袍、腰上扎著藍布腰帶、腰略彎的祖父挎著筐往回走來的身影時,我叫兒撒歡地跑去,到了跟前便撲將上去。祖父樂呵呵地從懷裡摸出柿子餅或者燒餅給我,我得到了極大的滿足,然後扯著祖父胳膊往家疾走。祖父被我扯得趔趔趄趄,連說慢點慢點。

你猜祖父辦回的年貨都有啥?嘿,累吐血你也猜不出來。告訴你吧,年貨有:兩斤豬肉、一斤紅糖、半斤糖塊、一把粉條、幾斤凍梨和凍柿子,還有一捆香、兩根帶金字的紅蠟燭、一聯小鞭炮、幾個雙響子、一捆黃紙、兩幅對聯、幾張紅紅綠綠的掛千、幾個大小不等的“福”字。還有年畫,諸如《胖小子騎鯉魚》啦、成聯的四幅《西遊記》啦、《梁山伯與祝英臺》啦、《紅樓夢》啦。對啦,還有十幾個摔炮呢,那是給我買的。


小時候就盼著過年辦年貨,那年過年,我卻因為愛惜東西捱了打


豬肉是留著過年炒菜、包餃子用的;紅糖用來包白麵糖三角;糖塊是分給家人的,等到吃年夜飯之前我給祖父母和父母磕頭時,他們除了賞給我幾毛壓歲錢,就是把分得的糖塊一塊不少的給我;凍梨和凍柿子要等到除夕時,將它們用涼水泡上,等到把裡面的冰拔出來,便有厚厚的一層透明的冰將它們包裹著,去掉冰,它們就發軟了,能吃了。凍梨酸甜,凍柿子甜如蜜。

再說香和紅蠟燭,那是供老祖宗時用的。到了年三十早上,祖父就把大相框後面的長紙卷取出來,用乾淨的抹布把灰塵拭去,小心翼翼地將紙卷展開,原來是一幅家譜,上面密密麻麻地寫著祖宗的名字,按輩分排列,輩分高的在上面,同輩的並列著。家譜掛在牆上,下面有條桌,條桌上擺放著各種供品,諸如用面做的魚啦,成摞的用大料蘸紅顏色在頂端按上花紋的饅頭啦,白菜心上面用胡蘿蔔絲拼成的花瓣啦,一縷粉條用油炸過,再用紅繩系成一束盛在磁盤裡用胡蘿蔔絲點綴啦,等等。條桌兩端有祖父親手雕刻的木製蠟臺,紅蠟燭插在蠟臺上,除夕點燃,祖父領著父親和我跪下給老祖宗磕頭。望著家譜,有一種神祕感,彷彿有無數位祖宗端坐在那裡享受著供奉,感覺家裡空前的其樂融融。

那一聯鞭炮和幾個雙響子是在除夕吃年夜飯之前燃放的。我常常把那聯鞭炮拆開,一個一個地燃放,不至於“噼啦啪啦”眨眼工夫就放盡了。


小時候就盼著過年辦年貨,那年過年,我卻因為愛惜東西捱了打


那捆黃紙,祖父要用專門的鐵銃子往上砸紙錢。鐵銃子端頭是圓的,大小如銅錢,中間有個方形如同錢眼大小,是突兀的,等砸到黃紙上就顯出了錢眼來。過年之前,父親拿著這捆紙騎自行車去給太爺太奶上墳燒紙。有一年傍年根兒底下,雪下的很大,父親不能騎自行車去上墳,祖母說,就到南十字路口燒吧,點著了唸叨唸叨。父親要去,我搶下打好紙錢的黃紙,自告奮勇替父親去。父親看我要替他去,就高興地同意了,給了我一盒火柴,囑咐說,多拿幾根火柴劃,揹著風,划著了用手罩著,別讓風把火吹滅。我一一記下了。來到南十字路口,這裡是居民住宅的盡頭,南面是一眼望不到邊的大地,白雪皚皚,夕陽已經落山,西天邊一片火紅。我揹著風蹲下,把黃紙卷打開,用它們圍成一個窩,從火柴盒裡抽出三根火柴,幾乎是趴在雪地上劃火,呲啦,划著了,用手罩著,趕緊把火往紙上點燃,一股風吹來,把火柴吹滅了。我哈哈凍僵的手,又從火柴盒裡抽出五根火柴,划著了,又用手罩著,沒等把紙點燃火就滅了。我連續劃火,把火柴全劃光了,也沒有點著黃紙。我沮喪地站起身,想把黃紙扔掉,又覺得這是花錢買的,扔掉怪可惜,帶回去讓父親拿來燒吧。於是,我把這捆黃紙夾在腋下回家了。

一進屋,祖母就看見了,大驚失色,說拿去燒的黃紙再拿回來不吉利,還連連往地上“呸呸呸”吐唾液。父親見狀火氣騰地上來了,將我按倒,脫下鞋舉起來就要打——這是父親頭一次打我。可是,鞋子在空中舉著,半天也沒落下來,那是在選擇打哪合適:打腦袋不好,容易打傻了;打屁股也不好,屁股淨是暄肉,打上去生疼;最終,選擇了脖梗子,皮厚,抗打。於是,“啪啪”,打了兩下。祖母看真打了,心疼了,趕緊制止說,行了行了,打兩下就中了,快過年了,讓孩子哭不吉利。父親早就盼望祖母發話叫停呢。我委屈得大哭,像殺豬一樣叫喚。全家人慌作一團,祖父上前哄我,祖母后悔先前的行為,父親拎著鞋子不知所措,母親眼裡噙著淚默默地趕著手裡的活計。我愈哭愈委屈,眼淚像斷線的珍珠流淌不止。


小時候就盼著過年辦年貨,那年過年,我卻因為愛惜東西捱了打

我還犯了一個錯誤,你別幸災樂禍地笑,這是一個美麗的錯誤,它與貼對聯、掛千和福字有關。這三樣要在年三十上午分別貼在房門和院門上,這個活通常是由我貼,父親往上刷漿糊。那年冬天外面冷,父親在屋裡炕桌上刷好漿糊,我拿著跑到外面張貼,沒等漿糊幹,早已凍住了。貼完對聯,又在橫批下貼掛千,最後往對聯中間貼福字,問題就出在這上了。由於來來回回屋裡屋外跑,手凍得像貓咬的那樣疼。當我貼福字時,看也沒看,就貼上去了,等我發現把福字貼倒了,想揭下來重新貼,怎奈它凍住了。自覺闖禍了,進屋當父親和祖母說,我把福字貼倒了,揭不下來了。說完,等著捱打。祖母一拍巴掌叫了一聲“好”,隨後說:“我大孫子真有才,福字貼倒了好,福到了,咱家要發財了!”從此,每年貼福字,我都倒著貼。你可別忽悠我,倒貼福字並不是我的發明,它是一種民俗,我那時只不過無意中撞對了,要麼咋說是犯了個“美麗的錯誤”呢。


小時候就盼著過年辦年貨,那年過年,我卻因為愛惜東西捱了打


年畫也是由我來貼,給祖父母的房間牆上貼《胖小子騎鯉魚》,再貼上《西遊記》;給父母的房間牆上貼《紅樓夢》、《梁山伯與祝英臺》。貼年畫時,通常由祖父在一旁吊線——看左右兩端高矮。貼完,祖母過來欣賞,要我念成聯的年畫上每幅圖下面的文字說明。我念得琅琅上口,祖母聽得眉開眼笑。

至於那十幾個摔炮,哦,你問啥叫摔炮啊?笨蛋,顧名思義也能猜出八九不離十,就是用來往地上摔的——“啪”一聲響。它是用兩個圓柱形幹泥巴塊,中間夾個炮子,外面用花花綠綠的彩紙糊著的。我悉數裝進兜裡,跑到外面和小朋友玩,偷偷掏出一個,抽冷子往地上一摔,“啪”的一聲,會把身邊的小朋友嚇一跳,這個“效果”會很開心的。沒等到過年,就摔光了。

以上,就是祖父辦的年貨派上的各種用場。


小時候就盼著過年辦年貨,那年過年,我卻因為愛惜東西捱了打


每當祖父辦回了年貨,全家聚在一起,像舉行儀式一般,由祖父從筐裡一樣一樣地掏出來展示,全家喜氣洋洋地看著,評論著。也許你會發現筐裡只缺瓜子,為何不買呀?別急,聽我道來:我家有半畝隙地,每年都種幾株向日葵,金黃的葵花瓣像牛舌頭,葵花盤像大茶盤,中間是無數的花蕊,花蕊下面結籽。秋天籽粒成熟了,祖母把晒乾的葵花頭拿到炕上,把上面的籽粒“嘩嘩”搓下來,裝進簸箕裡把癟子、碎屑簸出去,剩下的就是籽粒飽滿的瓜子,裝在元寶筐裡掛在房樑上。等到過年時,才取下來把它們炒熟。然後,舀一缸裝在我的衣兜裡,其餘的留著給來拜年的親屬嗑。

父親是建築工人,常年在外地搞建築。傍快過年時就放假回來了。父親回來,總是拎著帆布綠提包,裡面鼓鼓溜溜的。除了他的幾件換洗衣服,就是給家裡買的東西,什麼毛巾啦,香皂啦,祖母的綠石頭菸袋嘴啦,祖父的掏耳勺、梳鬍子的小型犀牛角梳啦,母親的頭巾啦,我的鴨舌帽啦。我戴上鴨舌帽,趕緊繼續翻包,直到把提包裡的麵包啦、香腸啦翻出來,各掰一小塊塞進嘴裡細嚼慢嚥。你問幹嘛不都據為己有呢?不行啊,其餘的還要留給祖父母和母親品嚐呢。提包裡緊底下是幾小袋大米,還有南方的各種幹海魚類,這是我家年嚼果特有的嘎嘎香的品種。

你說對了,父親這也算帶回來了特殊的年貨。


作者簡介

小時候就盼著過年辦年貨,那年過年,我卻因為愛惜東西捱了打

作者簡介:李景寬,黑龍江省藝術研究院國家一級編劇,原《劇作家》雜誌社劇本編輯,兩屆田漢戲劇獎劇本一等獎獲得者,創作電視劇《莊稼院裡的年輕人》《櫻桃》等。出版戲劇集《夕照》、長篇自傳《我心空的星》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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