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魏新 魏道泉城

魏新:板面故事

不知從何時起,濟南的大街上,有了好多賣板面的小攤。

看招牌,才知道,安徽有這樣一種吃食。我去過多次安徽,但大都在皖南,未曾注意到有賣板面的。據說,板面的發源地在皖北,因為要把面和成團,揉搓成面棒,在案板上摔成麵條,故此得名。

我喜歡這樣直接的命名方式,照此類推,若在畫板上摔,就是畫面;在操場上摔,就是場面;在門上摔,就是門面;在局長辦公室摔,就是局面。

魏新:板面故事

摔好的板面要和青菜一起下鍋裡,煮好,撈出來,澆臊子。板面的臊子用羊肉,切成小方塊,“天天愛消除”那麼大,泡在漂浮著一層辣椒油的肉湯裡,連辣椒一起澆在面上,像給新娘蒙上一層紅蓋頭。

板面從皖南到了濟南,做法基本上也是這樣,只是把羊肉換成牛肉,有的地方還會澆上一些豆腐乾,或者黃豆,配一些可以挑選的菜,如海帶或者滷蛋,內容豐盛而又雜亂,沒有特別好吃,倒也能充飢。

板面擋飽,抗餓,又便宜,所以在濟南的各個小攤上,去吃的人形形色色。

離我家最近的農貿市場,有一處板面小攤。每天早晨,都會有三五名年輕人過來,他們穿著某空調的制服,一邊吃麵,一邊接電話,落實接下來要去的地址。到了中午,又會有七八位泥水匠過來,他們都要最大的碗,就著板面,再去旁邊買兩個萊蕪燒餅大嚼。這時也放學了,一群群穿著校服的初中生從旁邊湧來,你一言我一語,圍在下板面的鍋邊,沸騰的水中翻滾著的麵條,突然也生機勃勃起來。

魏新:板面故事

我一年去那裡吃不了兩次。都是實在沒什麼想吃的,又沒時間做,才去混個飽。老家管這種吃飯方式叫“過過飯時”,意思是到了吃飯時間了,湊合填填肚子,算是把規定的吃飯時間混過去。

一日三餐,人怎麼可能頓頓都是自己喜愛的美味呢?大部分人的大部分時候,吃飯都是在“過過飯時”。不吃飯,也是在過過時間。再挑剔的人,也不可能每頓飯都稱心;再幸福的人,也不可能每一天都如意。

這幾年,去那裡吃板面時,發現坐在地攤上的人也在漸漸變化。有時候,會來幾個胳膊上刺著花繡的人,他們吃麵時低著頭,默默不語,後腦勺上凸出的青筋微微顫動,吃完後點上一支菸,彼此聊兩句去哪裡要債的事,然後起身離開。還有時候,會來很多西服革履的年輕人,脖子上掛著塑料工作證,不用看,就知道是附近的房產中介,他們一個個信心十足,板面也吃得有聲有色,格外帶勁。

所以,我每次去,都儘量避開飯點。總覺得,像我這樣虛度光陰的人是沒有資格去吃板面的。

我最早吃板面,還在報社工作,單位邊上有一條被多次曝光的“肝炎一條街”,常年散發著地溝油的氣息。儘管如此,大部分情況下,我也只能選擇去那裡覓食,把這條街從北吃到南,從南吃到北,從白吃到黑,很多小販都認識我,但不知道我是誰。

魏新:板面故事

我在那條街混跡十年,儘管很少和人交流,也自來熟到了不帶錢也可以在小攤上吃幾天的程度。有次忘帶錢包,去買菸,賣煙的小姑娘不光讓把煙拿走,還非要借給我飯錢。我推脫半天,她還是把一張鈔票和煙一起硬生生塞到我手裡,想起來真讓人感動。

那家賣板面的位於街中間,路西,是一對年輕的夫婦,領著一個四五歲的女兒。男人下面條,女人端碗、收錢。他們每天賣板面時,女兒就在一邊做作業。我第一次去吃板面時,就是這樣的狀態,後來女人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挺著大肚子端碗、收錢。終於有一天,女人不見了,下面條,端碗和收錢全是這個男人自己幹,天天忙的不亦樂乎,卻一臉興奮。又過了半年,女人出來了,端碗,收錢,在他們的小攤一角,除了做作業的女兒,還多了一輛嬰兒車,上面坐著一個經常哇哇哭的男娃。

那時候政策還沒有放開二胎,不得不佩服,賣板面的小兩口比大多數人有超前意識。

在那裡吃板面時會遇上同事,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碰到了廣告部的主任。在這之前,我們就算是吃飯,也都是在酒桌上偶爾遇到的,沒想到還能在板麵攤狹路相逢。他身材很胖,我有點懷疑他能否在馬紮上蹲下來,所以,當看到他嫻熟地坐好,說“多放辣椒”時,在我心目中,他的形象一下親切起來。

我離開報社之後,沒兩年,他就去世了,頭天還來上班,心臟病突發,猝然而卒。我知道,他平常心臟就不好,愛著急,經常看到他開會時急得滿頭大汗,唯一見他滿頭大汗而不是因為著急,就是那次吃板面。

我當初決定辭職,其實是發現自己喪失了上班的能力。朝九晚五地去投入到和自己的愛好毫無關係的事上,會讓人退化。那時候傳統媒體的日子還過得去,我平均每天要參加三到五個會,經常開的迷迷糊糊,有次,聽領導說不能賣版面,我嚇了一跳,以為要取締賣板面的小攤,醒過神來,才意識到是領導在傳達新聞紀律,不由長出了一口氣。

至今為止,我也沒有吃到過正宗的板面,但我覺得既然有那麼多賣板面的,說明板面有著強勁的生命力,它成不了蘭州牛肉麵、重慶小面、武漢熱乾麵這樣的經典,但在經典之外,口腹其實有著更多的需求,最基本的,就有可能成為最長久的。

題字:於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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