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白鹿原

白鹿原 灞河 小說 文學 閻良區人民檢察院 2017-05-09

在陳忠實的小說《白鹿原》問世之前,西安人知道白鹿原的不多。

我的老家在藍田縣成家坡,就在白鹿原的邊上。陳忠實的老家在灞橋區西蔣村,這兩個村子雖屬於不同的區縣,其實離得很近,處於藍田和灞橋的交界處。我從小到現在,只要回老家成家坡,或者從成家坡回西安,都要從陳忠實老屋門前通過,我也無數次地從白鹿原走過。

白鹿原的名字是怎麼來的

白鹿原位於秦嶺山腳下,西到二臺子思源學院,南到焦岱,北到灞河的一片黃土高原。中間由一條鯨魚溝南北分開,南邊叫南原,也叫炮裡原,包括高橋、西彎、炮裡、觀音堂、前衛等;北邊叫狄寨原,包括二臺子、狄寨 、南枝村、麋鹿村、李華村、孟村、安村等。白鹿原是一個交通的死角,從西安往東或往東南出省,都不會路過這個死角。

陳忠實老家西蔣村和我老家成家坡都在灞河邊上,村前是灞河溼地。解放前後,我們村在河邊種的是一百多畝水稻,西蔣村種了數百畝蘆葦,蘆葦蕩中,有一條一丈多寬的筆直馬路。那時候我還是中學生,每次孤身一人通過這裡時,周圍靜得只聽到被風吹得沙沙作響的葦葉碰撞聲,恐懼中的我,大著膽子獨自往前走,生怕旁邊跑出一隻狼來!

連接灞水的蘆葦,一眼看不到邊,如果在這裡蓋個“春來茶館”,誰能說這裡不是江南?現在這一片蘆葦蕩,變成了航天第四硏究院,過去的稻田、蘆葦蕩變成了寬闊的公路和潔白的廠房!那個江南魚米之鄉的景象,再也沒有了!

我舅家在鯨魚溝南邊的西彎村,無論是老家成家坡,還是舅舅家西彎村都在白鹿原,所以無論是暑假還是寒假,這個白鹿原都是我的玩耍之地。

我對白鹿原有著特殊感情,也最喜歡知道它的根根底底。年輕的時候無所謂,總勸大人放棄鄉里的房產、土地,都到城裡去生活,可是到老了卻完全翻過來了,覺得城裡太嘈雜,應該到鄉下去過清靜的生活。 也就是回到白鹿原去。

那時,白鹿原是一個旱原,除了麥子、棉花和包穀外,什麼都不產。原上吃個水都要全村人抬著幾十丈長,兩釐米粗的井繩,到幾十丈深的全村唯一一口井裡去打水,供全村人使用。

白鹿原名字是怎麼來的呢?我也是因為看了《白鹿原》小說之後,才感興趣的。

五年前一個偶然機會,有一位木工師傅,他是白鹿原和秦嶺接合部白鹿廟村的人,來給我已故的大姐夫做壽材。因為做工時間長,他就住在大姐家裡。白天他做工時,我就在旁邊和他聊天,我問他:“你是白鹿廟村的人,你看過小說《白鹿原》沒有?”他說:“聽說過,但沒有看過。”

我又問他:“為什麼把咱們這個原叫白鹿原?”他說,聽老人說,過去有個老皇上病了,太醫看了後給他開了藥,但要白鹿的血作藥引子。太子就帶著幾個衛士,騎著馬到原上來尋找白鹿。那時候人口很少,原上的草長得很高,這裡是麋鹿(一種珍貴的哺乳動物,雄麋有角,角像鹿,頭像馬,身像驢,蹄像牛,故稱四不像)的棲息地。太子發現前邊有一隻白鹿向東方跑去,他們緊追不捨,可是怎麼也追不上。在追趕過程中,一個衛士把腰刀都掉了,後來這裡建的村子就叫“腰刀”,現在還在。

已經快追到山跟前了,太子想如果再追不上,讓白鹿跑進山中密林裡,那就找不到了。於是他拿出弓箭,一箭射去,射中了白鹿的一隻後腿,白鹿拖著箭流著血向一座廟的大殿跑去。太子追進大殿,順著血跡看到牆上的壁畫裡有一隻白鹿,腿上帶著一支箭,還在流著血!太子知道這是神鹿,於是給神像叩頭,給神鹿叩頭,叫人把地上的白鹿血全部帶走。

出了廟門回頭一看,上寫“白鹿廟”,後來就把這個原叫“白鹿原”。這座白鹿廟就在我們村東頭,“文革”時給拆了!

聽了這位木匠師傅的神話傳說,才知道“白鹿原”的名字是這麼來的。

曾是少數民族的集聚地

白鹿原上有很多村莊,居民們登記大都是漢族,其實很多人的祖先都是胡人。

我們村一個當過生產隊隊長的堂叔告訴我,原上很多村民的祖先都是回族。有一年春節,哈薩克斯坦陝西村的人回陝西尋根,在電視上說:“我是藍田人,回來找老舅來了!”

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地地道道的漢人,可是前年聽我們村的一位老輩人說,我們是羌族,是唐朝時候遷過來的。他還帶我到村邊看了一個六十多釐米大的石舀,說這就是當年老祖先留下來打麥子的工具。

西安是十三個王朝建都的地方,其中有一個王朝叫北周,鮮卑族,從皇上到王爺,從文臣到武將,多是少數民族。隋煬帝楊廣以及唐太宗李世民當了皇帝后,都把白鹿原作為屯兵的地方,而且駐紮在這裡的多是少數民族部隊。狄寨為什麼叫寨不叫村?因為它是軍隊安的營,扎的寨,還有石花寨、蔣家寨等。唐時大將哥舒翰的幾十萬少數民族部隊,後來都去哪了?基本上都到白鹿原了。解放初,蔣家寨有一個石刻,刻的全是人們不認識的文字,後來石刻被縣文化館的人搬走了。

解放前後西安人過了正月初五之後,就要過燈節,舅舅要給外甥送燈籠,羊燈兔燈金魚燈,鼓鼓猴子蓮花燈,五顏六色應有盡有,可白鹿原上幾乎一樣也沒有,只有一種靈靈燈,它是由六個正方形和另外同等大小的六個正方形的蘆葦稈錯位結紮而成,然後用紅綠紙貼面。我當時想,可能是鄉里人窮,買不起城裡豪華的燈籠,其實我錯了!有一次我看到了一個一模一樣的靈靈燈,那是在拉薩一個藏民的手中。我在想,這是唐代文成公主帶到拉薩去的,還是吐蕃兵從西藏帶到白鹿原的?這有待考證。

白鹿原上的人返祖現象很多,高個子鷹鉤鼻子窩窩眼,卷頭髮理不展,我大舅就是個典型。

鯨魚溝從白鹿原穿過

白鹿原東邊緊靠秦嶺,南面和西面是滻河,北面是灞河,可說是一面靠山,三面環水,應該是一個環境很優美的地方,然而卻因為它高於水面四五十丈,而成了一個典型的乾旱黃土高原。

鯨魚溝在白鹿原的中間,從東向西穿過,白鹿原有多長,它就有多長,高橋是它的出口,但我從來就沒看到高橋,一條小溪流,幾塊磚頭搭一個石板就過去了。解放前這裡有兩家麵店,上八里坡的大馬車都要在這裡歇歇腳,讓大家吃碗麵,然後就上原了。

鯨魚溝北面就是八里坡,只不過有個二臺子緩衝了一下。從二臺子到狄寨走老路,第一處有座雕樑畫棟的古建築博物館,是西秦第一青衣名旦李正敏先生的紀念館;第二處是漢代薄太后的陵墓,現在人們都走了新公路,這兩處景點不容易看見了。

鯨魚溝是白鹿原南面的一個峽谷,寬窄不等,窄的地方人們可以向對岸喊話,寬的地方有白鹿原一半寬。

過去西安很難找到一棵竹子,只有鯨魚溝才種的有。竹子雖有一百多個品種,但鯨魚溝只有一個品種,它介乎於慈竹和斑竹之間,只適合編籠和製作日常生活用品,不適合工業使用。過去白鹿原上的鄉黨說:“鯨魚溝有個竹子王,長得像水桶那麼粗,平常是用鐵鏈子鎖起來的。”前年我從鯨魚溝景區大門開始沿著溝往上游走,經過竹林,一根粗大的楠竹也沒看見,根本就沒有竹王。

我幾次走過鯨魚溝,第一次是1939年,那時我才三歲,但溝裡的景色是記得很清楚的。我大姨家在鯨魚溝裡,是大人領著我走親戚去的。

第二次過鯨魚溝是1948年,我父親領著我,我牽著一頭大黃牛,從成家坡上原,橫穿白鹿原,再越過鯨魚溝,到南原給一個叔叔家去送牛。

第三次到鯨魚溝,非常有趣,因為滑坡,黃土把鯨魚溝西口堵住了,形成了堰塞湖,把原來溝底的一條小溪流彙集成了大湖,人們傳說開了:“有一條龍,每天晚上出來,兩個眼睛發出藍光,和汽燈一樣亮。”

我放暑假,晚上被幾個堂兄約著到鯨魚溝去看發光的龍眼睛。到了剛形成的湖邊,看到被水淹沒的樹梢露出水面,我們躲在崖邊,盯著湖面,等著龍的出現。

已經到了後半夜,月光下平靜的湖面一直沒有動靜!夏天天氣說變就變,霎時電閃雷鳴,瓢潑大雨,傾盆而下,我們被淋得像落湯雞一樣的幾兄弟,跑到還沒有搬離的老鄉家門樓底下躲雨。

門裡邊睡覺的老鄉說:“你們是不是來看龍眼睛發光的?”

我的堂兄答道:“就是的,下白雨了,在你門口躲一躲。”

門裡的老鄉說:“快回去,那都是胡傳呢,我一直住在這,啥都沒見過。”

返回白鹿原時,雨也停了,月亮又出來了,照到一馬平川的白鹿原上,幾弟兄吼著秦腔,愉快地朝坡裡走去!

最近一次走鯨魚溝,那是上個月,我要看現在的鯨魚溝是什麼樣。從高橋景區的大門走入,沿著湖水上行,越過幾個景點,穿過遊人較少的竹海,來到最後一景區。這裡有隱藏在樹林中的幾座西式樓房,來來去去幾位穿著旅店式工裝的青年男女,一看就知道這是一家星級賓館。

湖水沒有了,但溝還在,幾座寬大的路橋從溝上通過,鯨魚溝變成了現代化的旅遊場所,當年那個炊煙繚繞的山溝農舍,小溪流水的村莊,再也看不到了!

《白鹿原》的人物原型

1993年《白鹿原》小說剛出版時我就看了,小說裡描寫的山川地貌,故事人物,房屋窯洞,一草一木,好像就在我身邊一樣。書中人物的一舉一動,說的每句話,都讓人感到親切。

書中白嘉軒的原型也姓白,是狄寨東邊鯨魚溝北岸的南枝村人。白家解放前是個大戶,不只是在南枝村有一院大房,在西安南柳巷還有一院子大房。柳巷在騾馬市與端履門之間,由東柳巷西柳巷和南柳巷北柳巷通向四方。東柳巷和南柳巷是富人區,白家的房子就在南柳巷的中間,每天麻將不斷,國民黨的軍官和太太是常出常入。白家的後人已經延續了兩代,白嘉軒原型的事蹟他們已經說不清了。

還有幾個人物的原型在孟村,孟村解放前就是白鹿原鄉政府的所在地。孟村在白鹿原的中間偏東,現在是藍田縣的一個鎮,孟村由樊家、劉家和胡家三個姓的人家組成。樊家出了幾個名人,一個是大家都知道的竹笆市的樊家臘汁肉夾饃創始人,一個是易俗社演《三滴血》裡晉信書的名醜樊新民。

被小說《白鹿原》當作人物原型的還有在西安開有十大號生意的樊某某,他是個知識分子,又是個資本家,他的兒子樊尊堂,是我在市三中上高中時的同班同學。《白鹿原》小說一出版,他就說:“很多事就是寫的我們家,我父親就是小說中朱先生的原型牛兆濂的學生。”

說到小說《白鹿原》裡的重要人物之一朱先生,作者幾乎寫的就是牛兆濂,除了牛先生沒有帶著八老去抗日之外,朱先生的一生和牛先生的一生幾乎吻合。

我小時候,也就是解放前就知道“牛才子”(牛兆濂),他可以說在當地婦孺皆知,小時候經常聽長輩說“牛才子”的軼事。牛才子生於1867年,就出生在我家河對面的新街子村二組老爺溝裡,他家當時有七孔窯洞,居住了四孔,拿三孔作教室,辦了個芸閣書院,他本人是在西安書院門的關中書院肄業的,那是光緒十年。他是1937年盧溝橋事變不久去世的。

白鹿原雖然離西安很近,但它卻是解放前游擊隊的活動區域。有一位中央級的首長就在我們村西的一戶農家養病住了一個多月,後來去了延安,誰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剛解放,我堂兄成兆才就當上了縣中隊隊長,還有兩個堂兄也跟著他穿著軍裝背上了槍,我們這才知道他們解放前就入了黨,在東山和白鹿原一帶打游擊。

在唐代佛教興盛時期,白鹿原上有一座香火旺盛的大寺廟,現在供奉在法門寺裡的佛指舍利,據說原來曾供奉在白鹿原這座廟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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