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感受到了歲月的殘忍？

近來，時常的夢見你，不知是否太過惦念的緣故。而對於你已離開這件事，直到現在都未接受，你知，我性格里有太多軟弱的成份，慣於逃避。而你花田中草色尚佳花木俱榮，實在沒有衰敗之色。總想著若我仍像從前一樣，折一把花枝抱滿懷，你定還會出現在我面前，如往日一般，贈我滿面笑意。

在那樣的小城，我見過太多人；那些與你年紀相仿的老人，大多都放棄了自己放棄了生活的本質。終日端坐在陽光下，眼神空洞，神態頹然，暮色沉沉裡不見微光。

而你儼然異類，除開平日裡乾淨整潔的標配，在年末親友來往頻密的時節，甚至是過份考究的。我大概忘了告訴你，你的藏青色大衣，灰色禮帽，看上去相當的有腔調，像個老牌紳士。我不喜歡旁人笑話你的過份工整，他們不明白，這是一個老者，對於生命的尊重與敬畏。

我幼年時候，大抵要比現在可愛許多。那時我時常跟著你，有時與你各棒一本書，書泛著黃，透著年輪，與你一樣，極具況味與質感；一捧花生，半盞淡茶，我能陪你坐上一個下午。有時跟在你身後，花叢裡鑽來鑽去，看你伺弄花草，修剪枝丫，在花草香氣裡聽你講各種花木的生態與習性。或是一起去往陌上田間，挖來枸杞，挑選瓷盆，看你製作盆景。只是後來，在我逐漸長大後，這樣的日子，越來越少。而我在憶起這些點滴時，那些午後的靜美時光，沾著露水的遣綣香花，彷彿隔空而來，伸手可觸。

在沒有辦法陪伴你的這些年裡，我忙著生存，忙著工作，忙著在自己身上堆砌一些形容詞；卻又逐漸的發覺，越努力越是恐慌，越堆砌越是卑賤；時常會想念那些簡單純粹的日子，想念你身上的那種踏實安穩，令我眷念，叫我心安。

你一生都不曾依附於人，一生都活得驕傲硬氣。哪怕是年老之後視力幾乎盡失，伴侶故去，你也堅持一個人生活，不給兒女們增添負擔。你太知道生活的不易，知道每個人肩頭都有自己的重擔，不想成為包袱和負累；當知曉病入膏荒去日無多時，你沒有任由命運擺佈，纏綿於病塌，而是，選擇在一個尋常的夏日午後，與人世揮手作別。

白髮滿頭歸得也，詩情酒興漸闌珊。夕陽的餘輝盡數褪卻，人生的帷幕徐徐落下，生活的熱情已在七十多年的光陰裡耗盡，終於不想再做過多的掙扎，在明亮耀眼的陽光下，你慢慢的合上了雙眼，世界終於不再與你相關。

在你身後，有你栽種的一株株花木，那些你心愛的紫薇芍藥朱槿……，它們依舊葳蕤，依舊一樹一樹的開花，依舊在循環往復的春夏秋冬裡蓬勃生長。

人世一切如常，只是，少了一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