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回看了2015年Oscar頒獎禮。
其實我並不年年追看這項盛事，上一次看已隔了好久了。在我印象中，美國人很喜歡幽默、逗趣的頒獎方式。他們的笑點似乎很低，主持人看似並不賣力的一番插科打諢，就能樂得底下一眾明星笑成一片，氣氛歡快得就像一個電影人的大Party。能感覺到整個會場中洋溢著那麼一種像歸屬感、自豪感一樣的氛圍——能置身於這個聚會，這一事實本身，就是對他們電影人身份的至高榮譽認定，證明了你的成就與水平，已躋身於這個行業的最前沿，你已成為這個行業全球範圍內最精英群體的一員。我想，是這種榮耀感，令他們如此激情昂揚，歡快自信，充滿了主人翁自豪吧。
整場盛典看完，很過癮，意猶未盡。有幾個場面印象強烈。其中之一，便是這些頂尖電影人顯示出的那種，對才華衷心喜愛和欣賞的赤子之心。這是一種以真實的才華為唯一評價基準，知識分子性質的純粹情懷。唯有精英群體首先樹立這樣的價值認識，才能夠引導整個社會層面的同一價值觀，才能迎來這個社會對世間萬物真實的探索，才能造就出一個靠實力不斷髮展進步的，真正強大的社會。在這種評價體系中，事物與成就的價值僅僅決定於其本身，不帶任何其他附加條件。
看這些人，全球電影界最優秀的一群精英，以挺直的腰身、筆挺的著裝、得體的舉止、友善的神態、昂揚的姿態，為真正的藝術，為真正有價值的成就而衷心激動，相互之間給予衷心的肯定，感受彼此藝術與價值觀的共鳴，我想，是的，正是這種力量使他們成為一個共同體。
我注意到，晚會上出現了幾次全場起立鼓掌的場面。一次是在兩位黑人歌手唱演唱馬丁路德金悼念歌曲的時候。唱的很好，演出場面也很有力量感，兩排身著黑衣的黑人和白人合唱演員，一邊唱著一邊從後臺一步步湧至臺下。沒有過多的動作，沒有絢爛的表演形式，卻很有一種於沉默中醞釀、壯大的隱喻性力量。
還有三次，分別是在Lady Gaga獻唱《音樂之聲》主題曲，和頒發影帝、影后獎項時。影帝、影后獎是任何電影頒獎禮的最重頭戲，幾乎每屆奧斯卡頒獎都會全場起立祝賀。此次獲影帝的是飾演霍金入木三分的艾迪雷德梅恩，影后則是集齊了世界三大電影節影后與奧斯卡影后的戲骨朱利安摩爾，全場起立獻禮自然不出意外。我印象最深的，實則是Lady Gaga的演出。在她開唱之前和之後，觀眾在一靜、一動之間傳遞出的那種很微妙的東西。
當斯嘉麗約翰遜介紹Lady Gaga出場時，我注意到，全場出現了那麼一會兒的靜默和冷場，並未像前面介紹其他人出場時那樣，響起大片掌聲。靜默片刻之後，僅出現了零星幾聲微弱而略顯尷尬的掌聲和喝彩。此間的靜默，我個人揣測，是Gaga一貫離經叛道，甚至看起來有些不太正常的表現和形象，在觀念保守的好萊塢高端電影圈中，可能也是不那麼被接受的。甚至，在這個頂級名利場中，她此時驀地出現，說不定對這個會場的某些人來說，如同普通電視觀眾的我們一樣，也是頗受驚嚇的一件事——這個瘋狂怪異的女人在這個高貴的場合出現，不會又出其不意弄出什麼不入流的事情出來，弄得大家都尷尬不知所措，平白就此破壞如此高雅美好的夜晚吧？
所幸，這次的Gaga，出奇的淑女和端雅。一身白絲紗裙，一頭銀白長髮，除了肩膊上的紋身，通身打扮絕對一副經典女神範兒。而她一開口唱歌，歌喉竟也完全出乎我的想象（以前未關注過她的歌，在我想象中，以她特立獨行的形象，她的嗓音應該是接近於田震、那英那種沙啞和中性氣質的，曲風也應該是近似於朋克風的那種啊），竟以一種很濃郁的女性氣息，優美地盪漾出來。她的唱功也很了得，悠揚、婉轉、氣息長揚，當真是一名唱功了得的好歌手，實力令人刮目相看，完全顛覆了我想象中以怪異的行為藝術譁眾取寵，唱功恐怕不忍卒聽的先入之見！而她在這個夜晚，以如此契合場面的得體形象現身，其實也顯示出了她對環境的高度敏感性和社交智慧——懂得感應時勢，懂得展示最契合氛圍的自我！
全場的明星，似乎都如同我一般，在摻和著好奇、緊張、審視、欣賞等諸多複雜情緒的屏息聆聽間，度過了這幾分鐘（實際上，當GaGa曲中揚手帶起裙襬的好幾個瞬間，我都有點擔驚受怕，唯恐她會突然出其不意又不出我們所料地，弄出什麼破壞美好氣氛的出格動作出來），直至最終一個音符，以一個決絕而充滿氣魄的雙臂平行伸展動作配合曲終。樂聲乍停，全場恍如突然驚醒般，幾乎所有人都站起來了，響起如雷的喝彩與掌聲。鏡頭所到之處，美豔絕倫的妮可基德曼搖頭讚歎，唱藝俱佳的詹妮弗洛佩茲滿面敬服之色，這些猶如人中龍鳳的大明星，人人以自己的方式表達著對這場表演的喜愛。
GaGa的演唱，當是給了見慣這個世界最頂級的一切的她們怎樣的感受，才會表達出這樣熱誠的讚美？我想，就如同我們，她們應該也是同樣經歷了對Gaga從質疑、觀望、審視，再到被征服的複雜心路歷程，整個場面的反應才會如此意味深長而戲劇性吧？！不管怎樣，不論臺下的人們事先的想象和偏見如何，這個場面還是極好地體現和印證了這群人所擁有的一項可貴品質——對真正的才華與價值，不摻雜質地，衷心欣賞、喜愛與佩服的赤誠。這種精神，使他們能夠擯棄任何偏見，僅以才華本身，以才華為唯一性標準，來承認和肯定一個人。
才華無價，實力至上。有偏見又如何，才華橫溢如GaGa，如某些人，也許生來就是為了震撼世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