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法手(民間故事)

八法手(民間故事)

圍龍屋大宗祠前,是寬闊的三合土禾坪。禾坪前,有一泓碧綠清澈的魚塘。月光皎潔。吃過晚飯,南方的老歷八月天,暑氣還未散盡。農人們三三兩兩圍聚在這裡閒聊講古。一盆木屑混合艾草燃起來了,發出紅光,白煙嫋嫋飄散。

德昌拉開了架勢,走了一趟拳。進進退退,哼哼哈哈。和他一同演武的幾個後生紛紛搖頭,說他那“八法手”好是好,卻感覺有點不對勁。德昌習演的,是流傳於汀江流域大沽灘一帶的五枚拳“儒家八法”,傳自少林神尼五枚師太,有二百多個年頭了。“儒家八法”又叫“軟裝八法”。此外,尚有“絕命八法”,吞吐浮沉,剛柔相濟,功法很是了得。很長一段時期,五枚拳為邱氏家族不傳之祕。

該找師父去呀。德昌他們的敲門師父叫仁發,同宗,輩分高,後生多稱之為叔公。仁發叔公少壯時,是一條擔杆打翻一條街巷的狠角色。當年,德昌手提豬蹄酒罈登門拜師,叫他叔公。他說,你的叔公多著暱,你是學功夫還是敘親情?叫他師父,他說,俺一不打鐵燒炭,二不豬剃頭,三不蒸酒做豆腐,怎麼叫俺師父?後經族中高人指點,德昌口口聲聲稱仁發叔公為先生。仁發大悅,收徒。

仁發先生的武功底子是五枚拳,學到家了。又帶藝拜師,跟把戲師老關刀闖了多年江湖。仁發先生很有福氣,兒子在汀江河頭城做生意賺錢,家境殷實。一大把年紀了,按說該享清福了,可他閒不住,喜歡赴墟,擺攤賣狗皮膏藥,圖熱鬧。

大沽灘的西邊,有武邑象洞墟。仁發先生是老常客,在廊橋東頭老地方擺開了攤子。新收的小徒弟正是德昌的外甥,很賣勁,扯開嗓門咣咣噹當敲響了銅鑼。

忘了交代幾句,這仁發先生儀表堂堂,丹鳳眼,臥蠶眉,長髯飄飄,手持青龍偃月刀,真如武聖人再世。說話間,仁發先生舞動大刀,輕輕比畫,猛地前弓後箭,右手持刀杆,左掌護長髯,轉換單掌向前徐徐推出,目光凝視遠方。此招大有來頭,叫“夜讀春秋”。

“哈哈,好功夫,好功夫!”此人鼓掌最是起勁,擠了上來。有人悄聲說:“鐵算盤來了。”鐵算盤是南洋布莊的掌櫃,隨洋教堂在此“安營紮寨”。他以“物美價廉”的優勢,擠垮了幾家老布店,壟斷了當地布匹生意。鐵算盤很隨意地從地上撿起了一塊鵝卵石,伸向仁發先生,說:“客套話不說,打開石子,送你一匹洋布。如何?”

仁發先生點點頭,說:“多謝大老闆關照。”將鵝卵石拋起,接住,拋起,接住。反覆多次後,停下。左手雙指彎曲夾緊,右手並指運氣,斷喝猛斫,鵝卵石應聲碎裂。滿場喝彩。

鐵算盤呢?不見了。吃了啞巴虧,仁發先生興味索然,膏藥也不賣了,收拾傢伙,回到了大沽灘。

仁發先生到得家門口,老伴迎了出來,見他臉色不好,問:“生氣了?”她熟知老伴脾性,喝口酒,睡好覺,多大的事也看開了,於是便急忙擺出了酒菜。仁發先生端起酒碗,還是想起那一匹洋布。

狗仔桌底爭食,仁發先生心煩,大半碗酒潑去,狗仔夾著尾巴逃開。

天色漸暗,老伴端來了洋油燈。民國初年,客家山區也用上“美孚”洋油了。點燃,燈亮了。這洋玩意兒確實比山茶油光亮。“唉,俺那一匹洋布啊。”幾隻飛蛾繞著燈光轉圈。仁發先生彈指,一下,一下,又一下,飛蛾直射,粘在牆壁上。老伴說:“老傢伙,你做嘛介?”仁發先生也覺得有些無聊,苦笑,反剪雙手,踱出門去,

德昌迎面闖入,嚷道:“先生,先生,鐵算盤是不是賴了一匹洋布?”仁發先生慢條斯理地說:“德昌哪,你提它幹什麼?你不講,俺都忘了。”德昌說:“一還一,二還二,他賴不了賬!”仁發先生搖頭:“算啦,算啦,本鄉本土的。”德昌急了:“先生,這事沒完!”仁發先生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噢,德昌啊,你那八法手,好像還欠些火候,啥時有空,咱們再切磋切磋?”

德昌是個急性子,不等雞叫頭遍就起床了,次日清晨,趕到了一山之隔的象洞墟。廊橋西邊的南洋布莊剛打開店門,德昌就踏了進來。

“俺買蠶絲洋布。”

“蠶絲洋布?小店沒有這號貨。”

“看俺買不起,是不是?欺負人?”

“大兄弟,真沒有啊,又是蠶絲,又是洋布的,小弟還是頭一次聽說。”

“叫你掌櫃的出來說話!”

小夥計不敢怠慢,轉入內屋。片刻,鐵算盤出來了,拱手作揖,笑眯眯地說:“這位大兄弟,敝店是洋布店,貨物還算齊全。你就是走遍江廣福三省,也沒有你那號蠶絲洋布嘛。”德昌掏出一把雙頭鷹銀洋,撿起一塊,吹氣,湊近鐵算盤耳畔。洋銀髮出了悅耳動聽的聲響。

德昌問:“俺的錢就不是錢嗎?”鐵算盤搖頭苦笑。德昌發力,接連碎了三塊洋銀。問:“老闆,認得仁發先生嗎?”又撿起一塊,要發力。鐵算盤連忙說:“老弟停手。俺懂,俺懂!”德昌說:“你不懂。”鐵算盤說:“願賭服輸,俺賠一匹洋布。”德昌說:“打人莫打臉,你扇了人家的老臉。”鐵算盤狠狠地打了自家一記耳光:“俺懂,俺全懂!”

正午,鐵算盤和一個小夥計氣喘吁吁地隨德昌來到了大沽灘。鐵算盤扛一塊牌匾,小夥計抱一匹洋布。老遠,他們就燃起了一掛“遍地紅”萬響鞭炮,一路炸響,向仁發先生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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