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正在薅田,一腳牛屎一腳泥,這時一個村民飛跑過來,手裡揚著一封信,他老遠就喊,考上了,考上了!我甩掉手上的泥漿,拿過來一看,是昆明工學院寄來的錄取通知書,到此,在我心中懸了多時的那塊石頭才算落地。

事隔二十年後,我仍清晰記得當時的情景,我那時的心情就像身外的熱帶陽光一樣燦爛無邊。

幾天後,一個幹部領著一個姑娘一路打問著我的住址尋了過來,還沒走攏,早有充當義務諜報員的村民飛跑過來告訴我,有人來給你介紹對象了。言未了,兩位不速之客已到。那幹部知道我是他所要找的人後,就自我介紹說,他在縣城工作,查了今年考到昆明方向去的學生,全縣只有兩個:一個是我,一個是他的女兒韋麗,為此,他來跟我約個時間,上學時,與韋麗一道去,路上好相互有個照應。

韋麗面容姣好,皮膚白皙,身穿一條白色連衣裙,她像白人女王來到黑人中間一樣神情高傲地睥睨著四周張著嘴巴的村民,我有些不滿,可出於禮貌,還是搭訕了幾句,她考的是雲南大學,一問總分,比我還低6分,神氣什麼?

我的初中和高中都在鄉鎮中學度過,縣城只去過一兩趟。上大學那天,我從鎮上趕車到縣城,正發愁到哪兒去找縣教委時,韋麗卻笑著出現在我的眼前了,原來她一直在汽車站門口等我。

韋麗的父親把我們送到火車站,買了火車票交給我們,之後叮囑說,從這兒到昆明,要在柳州轉車。上了火車,我們對車上的一切都充滿好奇,我和韋麗都是第一次坐火車,那是趟慢車,車上全是木頭椅子,燒的是煤,風一吹,煤灰就從窗口飛進來。

韋麗健談而愛笑,跟那天到我家來時判若兩人,我漸漸對她好感起來。快到柳州時,我問,你爸說要在柳州轉車,怎麼轉?我想她自小在縣城生活,應該懂得,誰知她也不懂,半晌才說,可能就是轉彎吧,現在不是往北開嗎,到了柳州,轉彎西開,昆明在西邊。我想想也是,就繼續言他,可車到柳州後,旅客們都紛紛走下了車。我不解,去問乘務員,乘務員說,到昆明去要轉車。怎麼轉?我問。買票!乘務員大聲說。

此後,我和韋麗一談到這件事,就忍不住大笑。

昆工和雲大隻有一牆之隔,每個週末,不是她來,就是我往,見面時,多是談各自的功課,我談理,她談文,都是對方所欠缺的,所以談得很攏,我們的感情漸漸超出老鄉之上,不少同學都認為我們的歸宿必是走進婚姻的殿堂無疑,然而,只有我知道,在熱烈的感情下面,時時有股寒流在無情地中和著:韋麗打骨子裡看不起農民,對這一點,我非常不滿,她形容一個人穿得邋遢,就說,他農得很,或他農兮兮的。為此,我跟她吵過架,她就說這是她的口頭禪,此後照說不誤,可我聽著總覺刺耳。

期末考試到了,由於平時懶散,只好臨時抱佛腳,衣服髒了也不洗,整天埋頭在複習中。韋麗過來看我,皺眉,你怎麼穿得這樣農?我一聽,馬上想起她第一次到我家時的那種神情,一下子冒火了,我是農民,就穿這樣農。農民怎麼啦,沒有農民,你只能喝西北風,吃了農民的,穿了農民的,卻張口閉口罵農民,憑什麼?你是學歷史的,應該知道,農民出身的毛澤東打敗了非農民出身的蔣介石!我把半年來的不滿,一古腦兒地發洩了出來,感到了一陣從未有過的快意。她流著淚跑開了。從此,我們的感情一落千丈,放寒假時,我到雲大去找她,她已獨自回家去了。

此後,我們雖仍時有來往,但僅僅是普普通通的老鄉。大學畢業後,她分回老家一所中學教歷史,後來跟同校一位教師結婚,那教師是我高中時的同學,他的前身,也是農民……

相關推薦

推薦中...